“为什么不说话?嗯?”
贺归辞将谢宜面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见她不言语,还有些走神,他不满地皱了下眉,摩挲着她脸颊的指腹不由得微微用力。
危险的感觉一刹在周遭弥漫。
“嘶......”谢宜疼得刹那回神,忙掀起盈盈眼眸瞧他,伸手握住他的腕骨,轻轻将他的手放下。
她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且听到他方才那话时,反倒想啐他两句。
什么再穿嫁衣?她若能得了自由,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四四方方的围墙里。
然真要如实说来,这人又不知要发什么脾气,她只得粲然笑道:“我在想,能让归辞哥哥见到我穿这一身嫁衣,也不枉我饿了一日。”
她温热的掌心透过腕骨渗进身体,贺归辞心中微暖了一瞬,可听到她竟饿了一早上,霎时黑了脸,沉声道:“走个过场罢了,那疯子居然敢让你饿肚子,他什么居心?”
“并非如此,皇祖母上个月才给我量身做的嫁衣,”谢宜温声笑了,指指自己的腰,解释道,“结果这儿大了一圈儿,我今儿若吃得太多,必定是穿不上这嫁衣的,便唯控制食量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眸里仿佛自带星辰,神色难得娇悄可爱,贺归辞怔怔地看着,一时间迷了眼。
感觉到男人的情绪有些不对,连气氛都莫名地旖旎起来,谢宜微惊,只想快快打发了他,继而笑道:“归辞哥哥,这里毕竟是宁王府,若被人发觉你新婚之夜过来,到底不好,莫若你先回去,待我寻到机会,一定去找你。”
贺归辞闻言恍然回神,他反手握住谢宜,粗糙的指腹在她两指间的虎口处反复摩挲着,暗示的意味很是明显。
男人幽幽笑道:“我舍不得这么快便离开,何况阿宜是觉得我会怕了那个疯子?”
谢宜此时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心里疯狂叫嚣,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只是温声道:“怎会?我担心的是归辞哥哥的太子之位,素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归辞□□后想荣登帝位,一来需陛下信任,二来需臣民信服。你试想想,太子新婚之夜流连宁王新房,若此事被有心人传扬出来,陛下会如何想?百姓会如何想?”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反握住贺归辞的手,见他眉心微动,忙继续循循善诱:“自古储君最是难当,行事既不能太过,亦不可太怯懦,一来要免圣上疑心,二来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和担当,三来还要应付那些心怀不轨、时时觊觎太子之位的兄弟姐妹。今日若传扬出去,归辞哥哥必当难做,阿宜不愿见你陷入如此困境。”
贺归辞听了这话,顿时只觉轰雷掣电。
细细想来,谢宜此言将自己如今的处境描述得十分恰当,她的这些话竟比从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要恳切。
原有满腔话语要说,然沉吟片刻,他终究转口道:“罢了,你今日必定累了,好好歇息。”
正说着,他倏地转了眸色,目光变得偏执狠厉:“只是一样,记得你我的约定,万不可与他同房。若他敢强来......”
“若他敢强来,我先一棍子把他狠狠打出去。”贺归辞话还未道完,谢宜便咬牙切齿地道。
她这话不假。
倘或贺序白敢强来,她先一棍把他打出去。
谢宜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道:“归辞哥哥且安心,你忘了,我打人一向很狠,那个病秧子岂是我的对手?”
她抹了胭脂的唇弯起个漂亮的弧度,配上那有些夸张的表情,男人眸底的偏执一刹消散,他反手与她相握,再腾出另一只手,满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应:“嗯,我信你。”
***
很是艰难地将贺归辞哄走后,谢宜一脸疲惫地坐下,长长地吁了口气,一直保持警惕的神经也霎时松下来。
“吱......”
恰在此时,房门处忽地又响起开门声。
谢宜瞳孔一震,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立刻惊站起,紧紧盯着房门口。
却见青榆捧着一托盘的菜进来,一见她站起,不由得诧异道:“姑娘你呆呆地站着做什么?腿不酸么?我拿了你爱吃的烧鸡、酸醋鱼、冬笋蒸鹅和四鲜汤。”
闻得饭菜香,谢宜松口气,捶了捶一直僵着的肩膀,往桌旁一挪,坐下后倦极般道:“厨房离这儿很远么?怎么拿了这般久?”
“不远。我才到那,原要拿几个羊肉包子就回来的,谁知他们听到是拿给姑娘的,硬是要热些新鲜的吃食,所以我便在那等了会。姑娘饿了吧!快吃。”
如此一听,谢宜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些,宁王府的女使男仆皆是宫里挑来的,里头必少不了贺归辞的耳目,想必此番,就是他们拖住青榆。
贺归辞明明知道她才刚是在等青榆,却偏要那般问。
一股凉意霎时从脚底蹿上心头。
又是一道送命题......
所幸她反应机敏。
天儿不知在何时渐渐暗了。
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谢宜一阵后怕,这里既有贺归辞的眼线,就必少不了贺知鸿和徐明烨的。
她府里已皆是眼线,如今来了这儿,竟也不得安生。
青榆给她夹了酸醋鱼和蒸鹅,谢宜低头一看,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什么都不如填饱肚子来得重要。
将这些烦心事抛到脑后,谢宜低头闻了闻,酸醋鱼那股微酸中带着一丝甜的味道涌入鼻腔,使得她食欲大增。
谢宜忙拿起筷子尝了尝,片刻,她猛地抬头,惊讶道:“这,这和清腴楼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青榆姐姐,你也尝尝。”
青榆摇头笑道:“不用了,姑娘吃吧!才刚我在厨房里听说,今日宴席上的菜都是宁王殿下请清腴楼做的,清腴楼今儿还对外打烊了,只为赶着宁王府这顿喜宴。”
谢宜从碗里抬起头,愕然道:“我记得清腴楼从不接宴席,他面子能有这么大?”
“为夫不是说了么?为夫还有很多棠棠想不到的好处,棠棠日后自然知晓。”青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清润如空谷涧幽的嗓音自外头而来。
谢宜偏了下头,瞧来人面上漾着悠悠笑意,正负手而来。
现下房中可不止他们二人,他竟还敢自称“为夫”,当真是当她夫君当上瘾了么?
谢宜剜他一眼,脸却禁不住烫起来,她忙瞥了眼青榆,却见她偷偷笑了下,明显是注意到了那两个字,微微躬下身就要退出去。
谢宜下意识往后伸手,想要抓住青榆的衣角,哪料这丫头跑得倒快,顺手把门带上后,转身就没影儿了。
房中没了旁人,谢宜反倒镇静起来,抬手把凤冠取下,正要出言提醒贺序白要记得约定。
谁知男人抢先一步,略低下眉眼,顶着黯然神伤的神情道:“不是说好,婚后在人前,我叫你棠棠的么?可棠棠方才是在责备我么?”
他一招先发制敌,怼得谢宜一愣一愣的,连到嘴边的话都给忘到脑后,好半晌都没能想起来,只顺着他的话,胡乱地道:“我,我不是不让你叫?是,是你干嘛要自称‘为夫’?”
“棠棠不是说过,做戏要做足的么?”
“我是说过,可......”
没给她思考的时间,贺序白快速问:“在旁人眼里,你我是成亲了吧?”
谢宜应声,微微的烦躁:“是成亲了,但......”
“既是成亲了,在人前,我是棠棠的夫君吧?”
“也对,可......”
“既然都没错,棠棠到底在纠结什么?”
“我......”
明明有满腔的话要说,可到了嘴边,谢宜又不知怎么开口。再望向对面人,却见他眨眨眼,眼尾微微往上勾,目光清澈纯净,一脸的人畜无害。
谢宜彻底败下阵来,“罢了罢了,你想如何叫,随你便是。”
***
京中的达官贵人虽不曾到场,然碍于这是圣上赐婚,各家仍是按例送了贺礼。
谢宜吃完饭,贺序白便叫溶殷吩咐几个小厮搬了五厢贺礼进来,皆是各种绫罗绸缎、稀世奇珍、古玩字画等等。
太后、圣上和皇后亦各赏一份,也不外乎是那几种。
她不由得笑了,“原以为他们恨毒了你我,送的东西必好不到哪儿去,却不想他们倒挺大方。”
“那些人最在乎这张脸,倘或送个差些的,我们不如意,将这东西扬了出来,到底是他们没脸。”贺序白淡笑道。
送出去的东西代表的是脸面,自然不可太寒酸,若果如此,传扬出去是贻笑大方的。
“对了,婚书我拟好了,还差棠棠的名儿,你写上一个。”贺序白将婚书取出,放到书桌摊平。
谢宜靠过去一瞧。
只见这描金鸾凤金纸的正文上写着:“请山河日月为证,敬天地鬼神为凭,贺氏贺序白和谢氏谢宜自愿结为夫妇,从此百年相随,荣辱与共。”
婚书上的字端正俊秀,刚劲有力,一笔一划间,既有豪放不羁,又有含蓄内敛。
字如其人,果真如此。
贺序白磨好墨,将笔递过去。
“你的字写得不错,”谢宜接过,在两份婚书写下自己的名字,一面随口道,“此番你我原是走个过场罢了,何必这般正式?竟连婚书都备下了。”
亲眼瞧着谢宜将名字落到婚书上,男人嘴角禁不住上扬。
片刻,他压了压唇,一见她写完,似是生怕她反悔般立刻把婚书拿起,往名字那轻轻地吹了下,便将两份婚书卷好。
贺序白递一份给谢宜,一本正经地道:“还是棠棠那句话,既要做戏,便要将戏做足。否则来日有人要拿婚书为证,你我又拿不出来,届时岂不被人揭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