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
“为夫”这个词,极尽暧昧。
明明贺序白已然转身骑到马上,那种旖旎的气息还一度盘旋在她周围。
谢宜当场噎住。
宁王府建在贺京东南街角,离郡主府有近三里路。一路穿过繁华的街市,谢宜透过珠帘往外瞧,百姓站在两边,熙熙攘攘夹着道,热闹非常。
因隔得有些远,谢宜看不清那些人的神色。
然隐隐有几道不屑且带了几分嗤笑的声音传到耳边。
“这倒有趣了,邪祟配妖女,当真是佳偶孽缘,天作之合。”一道公鸭嗓讪笑道。
一位中年妇人轻笑着附和:“可不是,倘若一个不防,妖女也被那天煞克死,倒是好事一桩。”
“你这话说得有理,我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这邪祟煞气太重,我估摸着不出一年,妖女指定被克死。”
一个老妇闻言,很是夸张地看了那男人一眼,低低地道:“还须一年?老身瞧不到半年那妖女便没了。”
旁边那位中年大叔“嗤”地一声笑了,道:“半年,我看半个月还差不多。”
“半个月?这也太快了。”
“不信?打赌。”
“赌就赌,谁怕谁。”
“......”
随着花轿渐渐远去,那些声音亦愈发远。
谢宜看了看青榆,见她神色并无变化,才松口气,幸而她走在她左边,且她的听力不似她那般灵敏,应当是不曾听见那些话,否则必定要暴跳如雷。
谢宜听了去,倒并无多少不适,只因这十几年来,比这还难听百倍的话,她都听过不少。
***
贺序白在前面开路,几十个女使分列两排走在前面,后
面跟着长长的两排男仆,分别捧着、抬着各色贵重物品。
路虽不长,然容芷和青榆备下的嫁妆,排到三条街末尾,合起来竟有整整十里路。
过了路口那棵万年青的转角,行了将近一里路,前面远远地便转来震天响的唢呐声。
听那规制,是太子妃的轿马。
众人忙退到一边。
太子迎亲,无须亲自上门,素来是在皇宫正门等候。
因而谢宜远远地就见徐渺渺一袭金色嫁衣端坐在那三匹高大骄马中,艳绝非常。
两个花轿交汇的一刹间,徐渺渺偏了下头,炫耀着瞥了谢宜一眼,眸光里尽是得意之色。
谢宜原就无意与她争锋,只不卑不亢地和她对视一眼,便直视前方,再不回头。
***
虽无几位达官贵人过来,然宁王府愣是摆了整整百桌,宴请全贺京百姓。
入府后,谢宜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人挤满整个大殿,贺知鸿特派了礼部尚书顾大人为谢宜和贺序白主婚。
拜过天地,行过大礼,司仪高喊一声:“送入洞房。”
青榆一脸笑意地将谢宜搀进新房,并让候在殿中的女使全都退下。
殿内再无他人,这却扇礼端了许久,谢宜胳膊酸得不行,踏进房门的一瞬间,立刻就将扇子扔到桌面,双手大张伸了伸腰后,还觉不够舒服,一瞥,前面那张大床软软的。
谢宜抬手就要扯下凤冠,好舒舒服服地躺到榻上。
谁知她的手才堪堪摸到凤冠,青榆便一把拦住她,笑呵呵地道:“姑娘,珠帘须得姑爷用喜秤挑起,你们再喝完合卺酒后,这礼才算真正完成,凤冠也才可取下,否则在此前,便是都不吉利的,万万不可过急。”
她和贺序白的这桩姻缘,原是一段交易,谢宜本不在乎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奈何青榆对寓意方面的事很是执拗。
深知拗不过她,谢宜撇撇嘴,也没再坚持,唯有乖乖地坐回榻上,等贺序白归来。
***
床头两侧燃着两对龙凤花烛,花烛上的龙凤纹呈向上翻飞状,那烛火似跳跃的精灵,炽热而猛烈地燃烧着。
殿内的房檐屋角皆挂上红绸花,红通通的一片,映得满殿喜庆至极。
新房离接待宾客的前院虽远,然外头的人声和炮声仍隔着层层屋檐传了过来。
青榆听着外头的动静,有些感慨地道:“今日碰上太子大婚,虽无几位达官显贵到场,可姑爷愣是叫全城百姓都来恭贺姑娘姑爷新婚大禧,当真不错。”
闻得此言,谢宜思及方才迎亲时听到那些寻常百姓说的话,顿时没了好气儿,一针见血地道:“他们哪里是真心实意?不过冲着那几个赏银罢了,心里头还不知怎么盼着我让贺序白给克没了呢。”
“呸呸呸!”
新婚之日,听到谢宜说这般不吉利的话,青榆立刻拧眉正色道:“今儿的大喜日,姑娘别说这种晦气的话,我瞧姑爷就很好,任凭外头的人如何说,他至少把脸面给足了您。”
见她十分严肃,谢宜便知接下来必有一堆念叨的话等着,她想想就头疼,忙指指桌上的那碟点心,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转移话题:“我一天没吃东西了,现下好饿,姐姐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如今先给我拿些点心来填填肚子才是正经。”
谢宜这么说,青榆方想起今儿给她穿嫁衣时,发现她的腰围竟比一个月前大了一圈,本量身定做的嫁衣便有些不合身,且再找裁缝去改已来不及,她唯有限制她的食量。
因此从早起时到现在,谢宜才吃了一块海棠糕。
现下不饿了才怪。
青榆一行拿点心她,一行道:“论我说,姑娘也该控制下食量了,再这般吃下去,不到几年就成个胖姑娘了。”
谢宜接过点心,一口一个,毫不在意地道:“好姐姐,这你便不懂了,俗语说得好,冬养膘夏养骨。此时不吃,等天热些,我也要热得没胃口了。”
这点心雪白雪白的,表面上还嵌了两点红,是两个枸杞,方方正正,小小的一块,一口一个地吃进去,还塞不满嘴巴,数了数,统共也不过六个。
谢宜吃完,不过两分饱,仍嫌不够,看了看桌面,还剩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和凤梨酥,没有半点想吃的欲望。
神思一转,谢宜忽地想起一路往新房来时,闻到的那股饭菜香,她舔了舔嘴,笑嘻嘻地抬首,正要说话。
谁知青榆一眼看穿她,无奈地道:“行行行,不用说了,我的姑奶奶,您是想让我到厨房拿些好酒好菜过来,是吧!”
谢宜立刻朝她竖起大拇指,赞道:“知我者,莫若青榆姐姐也。”
“那你乖乖在这儿等着,”离开前,青榆不忘叮嘱她,“可不许把凤冠揭了。”
谢宜连连点头,瞧着她将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立时便把凤冠取下。
没了顶上这头重重的凤冠,谢宜只觉脖子都松泛了不少,便舒服地张开双手朝后仰下,柔软的床褥触到身子的一刹间,全身的酸软感霎时褪去一半。
***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沉沉的脚步声。
谢宜躺了没一会,登时吓得惊坐起,以为是青榆这般快便从厨房拿了东西回来,不觉诧异。
她来不及细想,忙把放在一边的凤冠取过来戴上,很是端庄地坐好,一脸笑意地望向门口。
一只绣金黑靴率先出现在眼眸。
谢宜讶异,心中忽然隐隐升起一丝不安,眸光循着那只黑靴缓缓往上。
却见一袭绣金龙纹黑色长衫映入眼眸,再随之抬首,出现在殿内的男人丰神俊朗,凌厉淡漠的神色中带着极度不甘,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向她时锐利无比。
谢宜双腿一软。
是贺归辞。
“阿宜,你笑得这般灿烂,是在等谁?”男人面色幽幽地紧盯着她,那双绣金黑靴踩在乌木地板上,沉闷至极,“还是说,你在等皇叔?”
明明今儿也是他和徐渺渺的大喜之日,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明明这里宁王府,为何他还能似在她府中那般恍入无人之境?
谢宜不敢问,更不敢躲闪。
“怎么会?我在等青榆,我饿了,让她到厨房给我拿些吃的,”谢宜扬唇笑了声,极力压下从眸底泛起的恐惧,控制住身子的颤抖,佯装诧异又惊喜地道,“归辞哥哥,你,你怎么来了?太子妃,不,徐渺渺怎么办?”
贺归辞走到谢宜面前,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面色逐渐变得晦明不明。
这一袭用织金锦做成的嫁衣穿在她身上很是合身,在烛光的映衬下,嫁衣上的图案犹似彩云翻飞。
循着她白皙的脖颈渐渐往上,只见素日不施粉黛的脸现下却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映得她似神女一般。
不过离她近了些许,贺归辞便隐隐闻到由她身上传来的淡淡体香,在沁入鼻腔的刹那,令他舒爽至极。
贺归辞伸出手,抚上她难得施了脂粉的脸,声线喑哑:“我想着,你穿上嫁衣的模样定是极美,便迫不及待地来了。如今一瞧,果真如此,倘或错过此遭,我不知要等到何年才能看到你再穿嫁衣。”
男人眸底的偏执和阴翳显而易见。
仿佛对贺归辞的恐惧印在了心底,瞧见他伸过来的手,谢宜不敢躲开,只由得他抚上自己的脸。
并暗暗祈祷青榆能快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