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风声鹤唳了一路,也没见有什么异状。反倒是会馆来的车夫相当热情,不停地介绍着京城的风土事物,还恭维王子服年少英才,将来必定登阁拜相,大有作为。
王子服被说得面红耳赤,婴宁倒很是和他谈得来,两人一路上叽叽喳喳,终于过了八里桥,望见高大如山丘的朝阳门。
婴宁一把掀开车帘,“哇”地大叫一声,连忙去拽王子服:“哥哥哥哥,这么大!”
王子服也探头望去,只见瓮城闸门足有数丈之高,檐牙咬着积雪,更显肃穆。而弧形城墙衔接着侧面高大的箭楼,由无数重兵把守,密密麻麻的箭窗深不可测,叫人不敢逼视。
经过勘检,到瓮城之内,人便堆了起来。不只有搜检的官兵,还有人拖家带口地来拜关帝庙,一时间混乱非常。婴宁率先跳下车,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身便扶稳了险些跌倒的王子服:“天姥姥,这人也太多了……抓紧我。”
会馆的小厮先跑去打点卫兵,王子服也顾不得别的,抬起头,朝阳门比先前进来的闸门还要更加宏伟,重檐歇山顶仿佛低伏的巨兽,上铺灰筒瓦,剪边则是华贵的绿琉璃。大开的城门包着巨大铜钉,让人直觉自己仿佛并不受到欢迎。
进入内城门,还要经过重重勘验搜检。因为有解元的文书在手,王子服一行还算是受到了优待,解开包袱粗看一番也便放行了。他偷偷回过头,看见老丁头的包袱被长□□穿,发出一声惊呼。
穿过数丈深的门洞,王子服竟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门洞内回音巨大,一切声音都被放大数倍,官兵的斥骂、车辙的钝响,无一不叫他头昏。婴宁看出他发愣,便晃了晃他的手:“别怕,有我在呢。”
王子服暗暗攥紧了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内城走去。
……
“天哪……”
“妈呀——”
“哇!”
方才进入大街,婴宁便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四处乱跑,见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感叹。王子服试图拉住她,奈何她动作太快,连片衣角都很难捉住。王子服无奈道:“急什么,先回住处落下脚,我再陪你出来好好逛。”
婴宁却大叫道:“我控制不住,这太好玩儿了!!!”
不怪她如此亢奋,实在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街道两旁挤满了商贩,陶瓷、珠宝都丢在竹筐里卖,更有西洋的稀罕玩具,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王子服冲会馆来的招待露出个抱歉的笑意,后者也包容地笑道:“咱们也见过许多家乡来的举人老爷,大家都难免惊叹的。改日老爷可以陪夫人去朝前市、棋盘街,那里还要更繁华呢。”
江南的鱼羹、北地的烤羊,还有家乡来的大烧饼!婴宁已经完全将省钱的计划抛诸脑后,一路吃一路逛,腰间的钱袋子从沉甸甸到空荡荡,这才到了青鲁会馆所在的胡同。青鲁馆最早是盐商由寺邸改建而来,除商会、文会之外,也作供山东举子借住的试馆之用。此时馆内已聚集了几位举子,正等着分房间。
王子服和同年打过招呼,便跟着小厮往深处去了——身为案首自然有些优待在身,比如他不必像其他举子那样合住厢房,而是可以住在专为解元准备的单间里,还带半边小小的院子呢。
虽说今年添了一届恩科,所幸去年的解元今科已中了同进士,一早便搬离会馆了。王子服听着小厮的介绍,心里不免艳羡,若他也能一考即中、凭自己的本事支撑门户就好了。届时婴宁不必如此辛苦,也能将母亲接来做官眷享清福了。
送走了小厮,王子服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终于发出一声进京后的第一声喟叹:“不愧帝京,果然像做梦一样。”
婴宁将小泥鳅和老丁打发去了耳房收拾,关上门,忽然不说话了。
王子服:“?”
只见婴宁气沉丹田,做了个蓄势待发的动作——下一刻只见一条火红的身影飞箭似的直冲面门,王子服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正着,仰面倒在床板上。
婴宁趴在他胸膛上,肚皮热乎乎的。王子服见她高兴得都变狐狸了,调侃道:“就这么喜欢京城?以后咱们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谁知婴宁却不是那个意思,翻了个身,黑色脚爪在空中晃:“我是觉得总算到地方了。这一路上,累死人了。”
“但京城还是好玩的,对吧?”王子服连忙支起身,“休息几日,我陪你去四处逛逛如何?”
婴宁眯起眼,耳朵向两边平平地铺下来:“算了,再逛都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