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楚熙、容煦和匈奴人皆是虎,只要他们三方势力斗个你死我活,容淮便能去捡便宜,收拾残局。
三人闻言,便对全泰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谨遵二皇子吩咐。”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十一月二十日,也是十月朝,宁州城中,人们过起了寒衣节。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所以寒衣节也被称为授衣节。
在寒衣节这日,人们大多会吃冷食、烧纸钱、祭祖、送寒衣。
而在风月楼二楼的隔间里,曲柒娘和游渡对坐。
两人面前是一张矮几,几上摆了一盘饺子、红豆饭和面条?,还有几碟糕点。
游渡伸手拿起筷子,他夹了一个饺子放到曲柒娘碗中,游渡笑道:“今日寒衣节,这是我亲自去外面买的饺子,尝尝。”
曲柒娘没有品尝饺子,只是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一边喝一边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游渡虽然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要了我的身子还想赶我走?曲柒娘,天底下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啊?”
曲柒娘将手中杯子放到桌上,“你又不是燕国男子,何必在乎名节?游渡,你可知,我并不喜欢你,你又何必苦苦纠缠呢?”
“可是是你先招惹的我。当初你将我生擒,酷刑加身,严刑拷打我都认了,可你偏偏……”游渡脸皮薄,他将后边的虎狼之词生生忍下,他轻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偏偏将我绑上床榻,与我做那些苟且之事。曲柒娘,你今日叫我放过你,凭什么?”
曲柒娘义正言辞道:“凭你当初是我的手下败将。游渡,你是将军,也曾生擒过战俘,战俘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旦当了战俘,那就不是人了,而是畜牲,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中。
曲柒娘直勾勾的看着他,眸光森寒,“当初我本欲杀了你,但我的主子与我说过,不要伤了虞国臣子,所以我才放你一马。否则,你现在早就是我刀下的亡魂。”
游渡闻言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曲柒娘从一开始,喜欢的就只是他这副皮囊。
可游渡好像有点离不开曲柒娘了,可到底是因为什么离不开呢?
美貌聪慧?武功高强还是因为这几天和曲柒娘的相处,日久生情了?
游渡不知道,但他知道一点,他只想将曲柒娘娶回自己的府中,让她心甘情愿当自己的夫人。
游渡话锋一转,问道:“柒娘,今日寒衣节你有没有想烧给亲人的衣服?我好去给你准备炭火盆。”
亲人二字,已经许久没人在她面前提过了。
而这二字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这扇大门里锁的是曲柒娘童年的记忆。
曲柒娘生于官宦世家,宁州人。
她的母亲出生于商贾世家,名叫程茵。
程茵嫁到曲家,完全是因为兴朝重农轻商,程茵的爹程沛为了找一个靠山,不得已才将自己唯一的闺女嫁给曲家大郎——曲涛。
曲涛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一边看不上出生商贾的程茵又一边不得不将程茵娶做正妻,因为程家有钱,富可敌国,所以他必须得巴结程茵这棵摇钱树。
可即便程家有钱,曲涛待程茵却并不好。
曲涛和程茵成婚的第一日,在曲涛碰过程茵后,曲涛便要求程茵穿上贞操裤。
白日不可解下,但晚上睡觉时可以由丈夫用钥匙打开脱下。
程茵从小到大都不曾受过这种屈辱,一怒之下,连夜离家出走,可就在她回到娘家时,程沛居然用顶轿子再次将她送到曲家。
程茵在此时便知道,程沛为了让家族有一个靠山,所以变得丧心病狂,无情无义,程沛彻底疯了。
程茵从小学的知识,便是丈夫是妻子的天,作为妻子,事事都要以丈夫为尊,所以,对于程茵而言,程茵离了娘家后又能去哪?
于是,她认命了,她穿上了贞操裤,在曲家扮演起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
可即便程茵事事以曲涛为尊又如何?曲涛对她依旧不满意,曲涛从不将程茵当人看待,而是动辄打骂,程茵在曲府活的还不如一个下人。
曲涛是曲山的独子,曲涛的父亲曲山在曲涛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曲涛是母亲盖氏一手带大的。
盖氏为养大曲涛,多年来,她含辛茹苦,为这个家任劳任怨,她一生恪守妇道,从未想过改嫁,她的妇德被皇帝所知后,皇帝为了褒奖他,便下令命人给她颁发了一块贞节牌坊。
曲盖氏得此殊荣后,成为了整个宁州城里家家户户小姐贵女学习的榜样。
程茵和曲涛成婚的第二年,程茵为曲涛诞下一女,曲涛便以家族人丁不兴,给这孩子取名招娣。
第三年,程茵又给曲涛生下一子,开心到无法自拔的曲涛给儿子取名曲鹏,希望他能鹏程万里。
而在两人成婚的十年里,曲涛先后纳了五房小妾,为他诞下三子一女,可这三子一女皆没能活过五岁。
在程茵和曲涛成婚的第十三年里,程茵又为曲涛诞下一女,取名曲柒娘。
自曲柒娘记事起,程茵就在曲柒娘的胳膊上用朱砂点了一颗痣,名为朱砂痣。
程茵告诉曲柒娘,这颗痣代表女子的清白,如果痣消失了,就代表这个女子便已不是清白之身。
曲柒娘从懂事起,就时时看到父母不和,经常吵架,父亲还总喜欢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手殴打母亲,就连祖母也处处嫌弃训斥母亲。
可即便如此,程茵还是会告诉曲柒娘和曲招娣,父亲和未来的丈夫是他们的天,身为女人,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在曲柒娘七岁时,她曾亲眼目睹十八岁的曲招娣嫁作人妇,曲招娣嫁人那一日,锣鼓喧天,整个曲府里挂着大红丝绸,喜庆热闹。
而曲招娣一身鲜红嫁衣,头戴盖头,在媒婆的搀扶下上了大红花轿。
可就在第二日的清晨,曲府的门被前一日来娶曲招娣的新郎官敲得震天响,而曲招娣也被人塞进了昨日她出嫁的花轿里,叫下人抬了过来。
曲涛见此,将新郎官请进了大堂,在一旁偷听的曲柒娘便听到,原来是曲招娣和新郎官昨晚缠绵一夜后,帕子上没有见红,于是,新郎官说曲招娣不是处子之身,现下要将曲招娣送回曲家,顺道要回聘礼。
曲涛闻言,一脸凝重。
他为了安抚新郎官,便将聘礼退了回去,新郎官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曲府。
新郎官走后,等待曲招娣的,便是地狱般的折磨。
曲涛不听曲招娣的哭泣辩解,强行让人将曲招娣关进铁笼里锁起来,最后沉入河中,这也叫浸猪笼。
曲招娣死的那日,程茵虽不哭不闹,但整个人也像疯了一般,日日说能在曲家看到曲招娣的身影。
曲招娣死的第六年,曲涛也因病而逝。
程茵为曲涛办完了丧礼后,曲盖氏却要他为夫守节。
而在这守节的每一天里,盖氏处处为难刁难他,没给过他一天好脸色。
盖氏还说程茵是丧门星扫把星,天煞孤星,克子女克丈夫,曲家让程茵进门,是家门不幸。
可在程茵为夫守节的第二年,她就耐不住寂寞,起了改嫁的心思,毕竟这曲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她实在受够了。
于是,她在某一日的清晨,打着去寺庙上香的幌子,将曲柒娘带出了曲府,她给了曲柒娘一包银子后,便撇下曲柒娘一人坐马车走了。
那时的曲柒娘还很年幼,根本不知回家的路,再后来,曲柒娘被一个妓院的妈妈给骗走。
可曲柒娘路走一半时,遇到了华宸。
华宸只比曲柒娘大一岁,曲柒娘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曲柒娘虽不知这个妈妈对她有何企图,但凭她的感觉来说,这妈妈定不是好人。
于是,曲柒娘为了求生,她一把握住了华宸的手,眸中尽是哀求。
华宸对上曲柒娘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时,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保护欲,于是,他杀了那个妈妈,救了曲柒娘,这也是华宸这一生中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
曲柒娘为了在这艰难困苦的世道里生存下去,便做了华宸的下属。
直到曲柒娘十八岁那年,她因念旧再次回到了曲府,可这才发现,程茵已经死了五年。
原来是因为曲鹏为了再给曲家挣一块贞节牌坊,让自己的仕途节节高升,但又因程茵有另嫁他人的想法,所以,曲鹏为了名利从而亲手杀了她。
曲鹏还对外宣称,是程茵思念亡夫太甚,所以为爱自戕。
程茵死后,朝廷又为曲家发了一块贞节牌坊。
可这一真相却惹怒了曲柒娘,这曲家个个都是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畜牲,程茵尽心尽力将曲鹏抚养长大,可到最后,他却弑母。
曲柒娘一气之下,一个人屠杀了曲府满门,上上下下,别说下人,连条狗都没放过。
曲家对曲柒娘而言,早就成为过去,在她亲手屠戮了曲家满门后,曲柒娘在这世间,便再无亲人。
所以这许多年来,每每过三大鬼节时,她从未去扫过墓,祭拜过亲人,但也没有人在她面前问过她的过去。
在曲柒娘十六岁时,她就学着宁州城的大户小姐,在风月楼里养面首与男宠。
那时,曲柒娘帮华宸打理风月楼,有钱有权有势,而那些男人为了能巴结曲柒娘从而多挣点钱,他们表现得奴颜婢睐,露出千百种媚态,只为曲柒娘能多看他们一眼,多赏点钱给他们。
曲柒娘这才明白,错了,程茵教她的一切都错了。
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什么妻以夫为天,什么要为男人守节,统统都是狗屁。
只要女人有权有势有钱,活的有自我有尊严,活的强大自信,这些男人一样会尊重自己。
曲柒娘将程茵从小点在她胳膊上的朱砂痣给亲手抹掉了,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不能三夫四君?
女人凭什么要为男人守身如玉?
这不公平!
曲柒娘为了推翻这种不公,她开始和她中意的男人厮混,虽然和他们谈论风月,但从未和他们做过缠绵之事。
而她留着自己的清白身,只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她在心里奉为神明的人——华宸。
江湖上传闻华宸是个大魔头,喜欢乱杀无辜,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可只有曲柒娘知道,他是个温柔的人。
曲柒娘永远不会忘记,华宸杀了老鸨救他后,给了她一碗面吃,又怕她哭闹,还给她买了一根麦芽糖。
华宸把她当小孩子哄着,可她也就只比华宸小一岁。
华宸救了她后,不曾问过她的过去,还派人教他习武识字。华宸将她养在风月楼时,只与她说了一句话,“世道艰辛,人心险恶,保护好自己。”
可正是因为华宸对她太温柔,所以她对华宸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爱上了华宸,可看着华宸不近女色时,她以为华宸是九天之上的谪仙,无欲无求,清心寡欲。
她本想着默默陪在华宸身边,一生一世便足矣。
可不曾想,在建兴十九年时,华宸居然爱上了顾瑶,一个高门大户家的闺阁千金。
当曲柒娘得知这一消息时,她在风月楼里,自己的房中待了两天两夜,这两日两夜她一直在想,怎么杀了顾瑶后,又能不被华宸看出是她杀的。
可自从她看到了黄素的下场后,她放弃了杀顾瑶的想法。
其一,她不想落得黄素的那个下场。
其二,她不想让华宸痛恨自己。
于是,曲柒娘放下了仇恨,她开始试着用真心去接纳顾瑶,久而久之才发现,原来顾瑶也是个善良正直的女子。
当曲柒娘真心待她时,她也会用真心来回报他,曲柒娘甚至在顾瑶身上获得了久违的亲情。
最后,曲柒娘和顾瑶二人表面是主仆,实则是姐妹。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时光荏苒,匆匆流逝,一转眼,已过去了四十一年了,曲柒娘今年都有四十一岁了。
曲柒娘轻叹,她没有回答游渡的问题,而是问道:“游渡,你可知,我今年四十一了?”
“四十一?”游渡有些惊讶,他仔细看了看曲柒娘的脸,脸上没有褶皱,皮肤白嫩,这分明二十多岁的脸啊。游渡半信半疑,“你看上去分明二十多岁的模样,你说你有四十一,你莫不是在诓我?”
“寒冥功可以延缓人的衰老,我虽没将寒冥功炼至十重,但炼至七重,也足够让我的容貌一直维持在二十多岁的模样了。”
“寒冥功?”游渡一脸震惊,这套功法可是魔教教主华宸的独门武功,可不外传。
传说若能将寒冥功炼至十重,武功便可直达宗师。
游渡有些好奇,“你和魔教教主是何关系?”
曲柒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只笑道:“你都叫我妖女了,又何必多问呢?”
其实游渡并不在乎曲柒娘和华宸的关系,也不在乎曲柒娘的过去,因为对他来说,娶妻当娶心仪之人,只要那人自己喜欢,管她是魔教妖女也好,还是青楼妓子也罢,他都不在乎。
虽说游家祖训,妓子命贱身脏,不可娶做正妻。
但游渡其实并不想遵循这条祖训,之前想将曲柒娘纳为妾室,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并不爱曲柒娘,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与曲柒娘的感情始于容貌,喜欢始于接触,多次的床榻缠绵,虽不说相互之间有多了解,但却足以刻骨铭心。
游渡起身,走到曲柒娘身侧,“柒娘,不管你是是谁?和魔教教主是何关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
曲柒娘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游渡,我曲柒娘这一生自由,只做自己,没人可以拥有我,更没人可以控制我。”曲柒娘望向游渡,就在游渡要解释时,她却一把点住了游渡的穴道,游渡瞬间动弹不得,曲柒娘抚摸上游渡的下颚,笑容清浅,“游渡,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口出狂言,所以下次,你若再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曲柒娘眉眼一沉,语气阴翳,“我定杀了你。”
曲柒娘话音刚落,游渡只觉胸口一痛,像是被重锤砸过一般,疼得他一口鲜血从喉头呕出。
曲柒娘衣袖一挥,空中的内力散去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游渡看着曲柒娘离去的背影,他心里抱怨,出手这么重,想谋杀亲夫啊。
游渡也不再去想其他事,他闭眼,感受丹田内力往上身游走,一个时辰后,他才强行解开穴道,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