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忽地摆动。
“打从一开始,她走的就是另一条路——”季真向赵结靠近,逐步放低声音,“去军营的路。
“殿下问妾身在何处见的归娘子?
“正是在这条路上。”
季真攒眉怒目,眼中满是愤慨,语调不再柔和婉转,激烈似心直口快的仗义执言:
“殿下说归娘子‘至情至善,不计利弊,不论贵贱’,起初妾身对此深信不疑。
“可妾身见到的归娘子,武断专横,狂妄自大,不仅不把殿下放在眼里,还要颠倒黑白、冤杀良善诬栽殿下,实在是欺人太甚!
“妾身虽未亲历殿下在京数十年的委屈苦楚,但这几日所见所闻足使妾身感同身受,试问有谁遭此折辱摧残能不心生怨恨?
“只有殿下。
“对此等恶妇,殿下竟仍能顾念情谊,以德报怨,事事为她遮掩,件件替她担当。妾身认为,殿下才是真正的‘至情至善’之人。
“悲哉!世间多有欺善怕恶之徒,宽宏忍让换不来回头是岸,他们只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季真听到,急促的珠响随着她一句句肺腑之言趋于平稳,最终消失无声。
见劝说奏效,季真宽心许多,随即嗤笑,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地心有不甘道:“谁都知道归娘子身份贵重,九省十地的文臣武将,都是她口中的姨舅叔伯。
“现今东岭营中主将白双槐,当年跟随圣上出生入死,还与她生母有旧。
“殿下知道她来时为财,而这一去,即是为权。
“她只消随随便便向这位舅舅撒一撒娇、卖一卖乖,营中万余将士便都任她驱使。
“殿下赤子之心、慈悲为怀,妾身油然敬重。
“但如果纵容恶妇继续胡作非为,不知多少‘至情至善’之人会因此惶惶不可终日。
“妾身愿为无辜者背此罪孽,更是真心诚意为殿下排忧解难,惟愿殿下从今往后能够高枕无忧。”
话音落地,季真垂首长揖。
四周静谧无声,犹如夜幕笼罩下的深冬老林。
篆香烧尽,残烟凝滞。
他终于睁开双眼。
幽暗的眼瞳异常平静,漠然的目光直直看向季真。
他问:“是生?是死?”
季真直身觑他,试图揣摩出对方的想法。
然而再睁眼后的他,神态语气就像新纸那样苍白,抓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浮空的烟正在消散。
季真将掌心印章示于赵结:“遍及九省十地之财,富可敌国。它原本的主人,来去无踪,终将烟消云散。若有此助力,殿下的父仇母恨必能早日得报。”
看来是生。
他道:“带我见她。”说着向外行去。
季真隐隐抓住了他的情绪,捋顺后惊疑不定:难道自己错判了这二人的关系?
一个是有名无实的储君,一个是富可敌国实权在握的帝相养女,既未结秦晋之好,就该是水火不容。
为维持表面平和的假象,赵结给足归奉行颜面,在些许事上依顺对方合情合理。
归奉行在京城跋扈嚣张惯了,来到东岭毫不收敛,会对赵结颐指气使也是常理。
季真思来想去,决定坚持自己的判断,但态度不再和善谦恭,拿腔作调道:“恶秽孽地,恐怕污了殿下佛体,还是不去为好。”
赵结停在门前,语气凌厉:“我说,带我过去。”
“殿下,覆水难收。”季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天底下除却你我,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曾到过夏城。即便赵令僖降旨彻查,也只能查明她进东岭后销声匿迹。
“形单影只潜入穷山恶水之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足为奇。殿下心慈手软,那就由我代劳。一劳永逸,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还是殿下想要反悔,不认我这个同盟了?”
话落,步停,季真立在赵结身侧,声张势厉,往日的柔弱畏怯、善解人意荡然无存。
或许这才是掌控东岭的王妃的本来面目。
赵结霍地转身,毫不遮掩的凶戾如狂风肆虐,明目张胆的杀意向近在咫尺的季真席卷而去。
想威逼利诱等他就范?
“找死。”
他一把扼住季真脖颈,轻而易举地将人拔起。
疼痛窒息铺天盖地,季真猝不及防,手足并用,奋力挣扎着看向赵结。
他像座横云的高山,阴沉沉俯视着自己。
他问:“在何处?”
问了问题,却不着急听到答案,在对方几乎气绝之时,他才松开手。
季真摔倒伏地,口鼻并用地猛烈喘息。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地上颤抖的身躯,那身躯瑟瑟缩缩地后退,他不疾不徐地前压,直到对方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季真扶住墙壁,带着满腔怨恨抬头,怨毒地盯着赵结。
蓦地,她昂首大笑,随即高声嘶喝:“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