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改由他期待地注视着奉行。
奉行不假思索地回应:“好!”
赵结刚觉庆幸,便听到奉行喃喃低语:“不……”
心又被吊起。
奉行迟迟才松开手,身躯微塌后倒,半倚车壁。
像是有些松懈,也像落寞沮丧,赵结暂不能辨清,只屏息凝神等候下文。
“我今夜就走。”奉行语速极快,“不用人护送,给我四匹快马、少许水粮。我走煴州,路上碰到赈灾队伍,从他们手里再补衣食。”
“四匹?”
“四匹。”奉行解释说,“我带崔弦一并离开。适逢莲母庵两位师太外出远行,我们今夜出发约是能追上,恰巧送去两匹快马代步。”
有凭有据,入情入理。
赵结没再多问——只要她肯离开,无论真假,他都能应。
穿过数层守卫封锁,马车返回大慈觉明寺。
素性打帘,素缘作请。
赵结先行起身离开车厢,刚踩上轿凳,忽见条身影闪出,转瞬翻越近侧车辕掠向车内。他即刻反手扣住对方肩头,同时稳步走下轿凳,从容转身探掌。
衣袖并念珠滑落少许,腕间崭新的血瘀半掩半露在阳光下。
陆调羽被顺势回捞带离马车,直愣愣接连倒行数步,站稳时已被挡在后方。
奉行轻拨车帘,提篮向外,似未觉察这瞬息间的变换。
她看到赵结探来手掌有些犹豫,但扫见那斑斑血瘀时稍觉愧疚,便将手虚虚搭去,任他扶下马车。
陆调羽忙挤到她身侧,推开赵结,与她低声耳语:“逃筝出事了!我带你去听他们交代。”
“别急。”奉行悄声安抚,随后抬高声量问他,“王妃现下在哪儿?”
“寺里事杂,妾身没能及时来迎。”季真应声姗姗而来,向赵结施礼,同时笑眼斜睐奉行道,“望殿下恕罪。”
“劳舅母费心。”赵结目光同向奉行,“善娘子手中有些许物件,是受莲母庵住持师太所托代为转交。”
奉行把搭巾微掀,捧起竹篮,未加修饰,只原原本本地转述寂我临行所言。
算算时间脚力,寂我师徒应已抵达城门。
若是往常,即便被回绝,她也能设法暗中护送寂我师徒平安出城。
可寂我把己身生死交由季真决断,是看淡生死,更是以命相诘。
对此,她无力插手,惟有送来僧衣,但愿季真回念旧情。
旧年新衣入眼,季真神情未改,含笑吩咐息纯收好竹篮,侧身引众人进寺。
“灾民吃饱喝足,现正与各家掌柜论说签契的事。掌柜们开出的待遇都是上乘,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签字画押。”沿途季真提起灾民,瞟眼陆调羽又道,“有些掌柜想走——倒怨不得他们气性大,毕竟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妾身劝了劝,幸有几分薄面,大都留了下来,现正轮流向他们讲说自家的铺面经营。”
季真停在廊内,引众人看向院中。
百姓席地围坐,当中空地里站着名大汗淋漓的胖掌柜,一手把扇,频频扇风,一手拎壶,时时灌水。
陆调羽扯扯奉行衣袖,与她咬耳朵说:“那几个跑了的掌柜是被我扣了。熇州人里有人识字,看出他们想趁火打劫,用不着我拦,都不愿签。”
胖掌柜讲完,看灾民无动于衷,折扇一合,跺脚一叹,摆摆手退开。
“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季真向赵结礼道,“还请殿下定夺。”
赵结正要往院中去,瞥见奉行与陆调羽嘀咕不停,遂打断二人的窃窃私语,问:“善娘子觉得呢?”
话说一半被打了岔,陆调羽拧眉撇嘴,心中大为不悦。
奉行拍拍他腕,回首建议:“殿下不妨问问他们自己。”
赵结颔首,率队来到空地当中,百姓纷纷跪地叩首。
“坐下说。”赵结撩起衣摆席地而坐,等百姓坐稳,寻了话头问,“刚刚那位掌柜做的是什么生意?”
季真欲答,但被拦下。
百姓面面相觑,待瞄见陆调羽竖起拇指,放心地推出一人答话。
几番问答过后,不止奉行,赵结也听得明白。
这些熇州百姓因天灾流离失所,本想在夏城安家落户,但先被拒之城外,后经工矿苛待,今日以为能够绝处逢生,可各家掌柜拿出的契书又浇下盆冷水。
他们原都有家有田,实不愿背井离乡在此做工度日糊口,私下商议后,决定攒些口粮回到熇州。
思及熇州现状,赵结沉默许久,婉言道:“但熇州现在可能不太适合你们生活。”
“我们都是逃难出来的,知道城里什么样子。”
“城毁了,重建不就行了,我们家在那儿。”
“回去比漂外边儿强。”
一声声喊出,越发雀跃欢喜。
赵结不禁为之动容,抬眼望向那一张张脏兮兮的笑脸。
“既是如此。”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奉行,试探道,“你们安心在夏城休养,朝廷赈灾队伍抵达前,由大慈觉明寺提供每日膳食。待养好身体,分往各家商铺,所签契约均由善娘子拟定。等过完冬再回熇州,如何?”
到明年开春,熇州内外尸骨尽白,便无疫病之扰。再者天候转暖,百姓也可免受寒苦。
怎料百姓急道:
“那不是还要再呆大半年?”
“等过完冬再回去就要少收一季粮了。”
“要早点回去把田清出来。”
奉行认真听着,等声量弱了些才开口:“什么时候回去可以慢慢谈,决定权在你们。但总要养好身子,平安回去。契约我可以先拟,若有人想留到开春再走,也好先有个活计。”
百姓仍有犹豫,商量许久,最终姑且点头。
奉行向赵结一拜:“还请殿下执笔。”
寺中比丘尼奉来文房四宝,季真招来各家掌柜,百姓纷纷站起围来。
众目睽睽下,奉行口述,赵结落墨,拟定契书原稿。
待搁笔,契书交众人传阅,奉行笑看季真:“我瞧人群中不见左掌柜,莫不是早早备药去了?”
“午前小崔公子递来张单子,记有他们的伤病情形,并寻着几位药铺掌柜照伤开药。”季真意味深长道,“小崔公子,左掌柜他们可是去抓药了?”
“是是是。”陆调羽连声应着,抓准机会凑到奉行跟前,“我带你过去、过去清点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