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谭。”亚科夫忍不住嗤笑道,“贪婪是人性!你说的是天堂,是圣人的世界,可我们正生活在地狱里。”
“你说得没错。人性中总有恶的一面——但我认为,我们从不应该以善恶分辨人性。谁人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拥有更大的自由,追求更幸福的享受。人只是拼尽了全力,意图让□□和灵魂都得以满足。就算罪恶,也是天性。”
亚科夫想,若是有个神父在这听了叶萨乌的这番话,便要把他关进裁判所中烧死他才行。“你这种说法,被称作泛滥的伪善。”他评价道,“你既要为人的贪婪洗脱罪名,又妄想剥夺贪婪。”
“哈哈,我只是直面了事情的真相。”叶萨乌却一点也不生气。“另外,贪婪并非无法剥夺——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妄想剔除人类追求自由的天性,而是该束缚每个人的权力。”他解释道。
束缚每个人的权力,那该如何做到?亚科夫听得云里雾里。二人拐过一座小山的转角,马匹带着火光走进更为深邃的黑暗中。
“让我们来讨论另一个话题。”叶萨乌又问道,“你认为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吗,亚科夫?”
亚科夫严肃地板着脸,仔细地思考良久。“人不平等。”他最终无情地回答,“人与人之间从出生时便各有差异。只要差异尚存,人必定无法平等。”
“既然如此,人与人之间所拥有的权力也各不相同。”
“对。”亚科夫点头道,“故压迫与奴役必然存在,自由必被掠夺。”
“那你是否认同: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消失,压迫与奴役便将消失,人人都能得到同等的自由?”
这些虚构而抽象的话惹得亚科夫不舒服。“…那怎么可能?”他难看地在胡须下扯着嘴角,“世上有国王,有奴隶;有家财万贯的大商人,有身无分文的穷乞丐。没任何办法抹平他们之间鸿沟般的差异。”
“若是奴隶起义,乞丐抢劫呢?”
“那奴隶就会变成新的国王,乞丐也会变成新的富商。”
“即便是你自己吗?”叶萨乌问,“即便你深知奴隶的血泪、乞丐的悲苦,也宁愿将被你打倒的人充作新的奴隶与乞丐,抢夺他们的自由吗?”
“正是因为我深知这些,才偏偏要抢夺他们的自由。”亚科夫吊着眼睛,狼似的瞧他,“我又不是圣人,又不是上帝。”
“那如若你真是上帝、真是神明呢?”叶萨乌与他阴霾密布的眼神对视,“如果你真的能做到一切、为所欲为,如果你能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拥有远超所有其他人的强大权力,你也依旧这样想吗?”
“你为什么老是问我这些毫无意义的、根本说不通的事?”亚科夫勒住了马,“难道你成天像一些说话绕弯的哲学家和修道士般白日做梦,幻想自己是神明或国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亚科夫。”叶萨乌也勒马停下脚步。“这不是白日做梦,而是黑夜中的幽灵,是夜晚的魔鬼。世上的人面对他们时如此弱小,就如同面对神明一般。”
亚科夫愣住了。尤比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好似坐回了桑乔的墓碑前,被无法回避的问题刺得发痛——痛在左边胸口,刻印的位置上。血奴又闭上了嘴,发不出声音来。两匹马继续缓缓向前走着,来到一片开阔的沙地。夜空中灿烂的星河出现在他面前,好似一面镶满钻石的幕布,阴晴不定地闪烁。
“我们快到了。”叶萨乌说,“在最后,让我们讨论一番神与人的话题。”
“你们这群该死的疯子,全把吸血鬼当成神。”亚科夫咬牙切齿地捂住狂跳的心脏,“你们没一个人是真正有骨气、有思想的家伙。你们就是不肯承认神不存在。”
“神是存在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叶萨乌无比坚定地回答他,“神是由人选择并创造的。只人们认他为神时,他才是神。不要将神视作可怖的力量,而该将神视作一件趁手的工具——这才是神的本质。”
亚科夫想不明白。他觉得这话有道理,可却好似一个精美又坚固的空心罐子——它无懈可击、规整绝伦,可里面好似冷冰冰地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亚科夫想,他本也是一个冷冰冰的人,该认同这些才对。他忽然不适宜地发觉,自己貌似才是所有血奴中最幼稚而天真的那一位——他比叶萨乌、塞勒曼、娜娅、克里斯蒂娜、乃至那被他杀死的费伦茨神父都更迷茫而混沌。他好似被什么东西障了目,变得感性又不可理喻了。
是因为这刻印吗?
忽然,有隐隐的马蹄响声从二人背后暗处传来。亚科夫一下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立刻拔出剑,瞪着眼向那瞧。
“是谁!”他大喊道,将燃烧的火把掷了过去。
暗处的人被吓得乱了阵脚,马惊得打起响鼻。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庞出现在火光里,呆愣的黑眼珠在深色面庞上睁得很大。“大人,饶了我…”他滚爬着下马,伏到沙地上,“我是来寻您的,大人…我,我有话不得不和您讲…”
亚科夫的心一下沉进肚子里。他不得不将剑收回鞘中。
“原来你还带了你的侍从来。”叶萨乌在他背后温和地笑着,“既然如此,就叫他也见识一番这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