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大,又是博学多才之人,故而宋琢玉一直很是尊敬他。
可时间长了就察觉出不对来。
孙先生授课完全不考虑学生需要明白什么,只讲自己愿意讲的。
他甚至能一次性讲一个多时辰,旁征博引滔滔不绝。
至于她与霍溪在底下做什么,似乎与他无关。
每至兴头,就会提及当年他在县学是如何技压群雄,一举夺得会试第一名。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车轱辘话,听得多,霍溪甚至都会背了。
说起来这些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都是小事。
可这些小事总是会让人不舒服,再比如那日宋琢玉忽然对历史上某个战功彪炳的名将十分感兴趣,便去搜集大量相关的记载,仍旧不意犹未尽,便请教孙先生来为她讲解一二。
可孙先生只是轻蔑一笑:“你一个姑娘家没必要知道这个。”
随意就将她打发了,话里话外全是瞧不起,宋琢玉深吸一口气,默默捏紧了拳头。
还有宋琢玉拿着他自认已经小有成就的字让先生指点,却遭到嘲讽,都是这样的小事。
可此事多了小事慢慢累积起来,让宋琢玉颇有些如鲠在喉。
她原本积极向上的情绪,几乎每天都要被这位孙先生消耗大半,她曾劝解过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对方毕竟年纪大了,又是长辈,宋琢玉便想着放低身段,与对方打好关系。
到了中秋节这日,因南方部分地方出现水患,朝廷派来官员去赈灾,值此关头,宫中就取消了今年的中秋夜宴,给勋爵世家,朝廷重臣府邸赐了中秋节礼。
侯府也顺势给府里的下人放了假,允许他们外出探望家人,宋琢玉想起孙先生是孤家寡人,又没有家人亲族,便准备了丰盛的节礼去看望。
本指望着增进二人的师徒之情,出乎意料的是,宋琢玉被打出来了。
准备的团饼和美酒被砸了个稀烂,连带着宋琢玉的额角也被碎瓷片蹭破了皮。
珍珠被气得脸色涨红,大声道:“他算什么东西,敢对姑娘这般,我这就去告诉夫人,让夫人将他赶出去。”
宋琢玉用帕子按住额头的伤口,摇头:“算了,他一把年纪,何必跟他计较。”
“姑娘,这是侯府您的家,你何必忍让这样一个没规矩的老货。”
宋琢玉低垂着眼,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只沉默着不说话了。
因为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不是她的家,一个没什么来历的孤女和一个致仕的官员孰轻孰重还真不一定。
先前旁人跟他说孙老一辈子未婚,一心为官心无旁骛,宋琢玉很尊重他,这才想着今日前来看她,却没想到对方原来是娶过妻子有过孩子的,只不过是妻子带着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就是刚刚,对方一边砸她一边骂他那“水性杨花”、“见异思迁”、“浮花浪蕊”的前妻的时候知道的。
正是这样一个团圆的日子,孙老先生本就情绪不好,宋琢玉的到来更是大大地刺激了对方。
导致他一股脑地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宋琢玉仰头叹了一口气。
珍珠感叹,“谁知道她妻子跟别人跑了,姑娘好心看她,他却如此,真是无妄之灾。”
正是这时,宋琢玉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她偏过头一看。心骤然一缩,偏过头去下意识躲避整个人缩在了珍珠身后。
与宋琢玉相反的是,珍珠欢欢喜喜地道:“奴婢见过世子。”
这是霍陵常走的一条小路,平日里甚少有什么人过来,大部分都是安安静静的。
今天却莫名听到独属于少女那尖利的嗓音,以及其中夹杂几句很熟悉的温柔安抚。
让他情不自禁皱起眉头慢慢松开,往常他大约懒得理会这等琐事,快步离开。
今日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走了过来。
他扫了一眼,见一个遮遮掩掩不言语,一个满脸通红义愤填膺。
有些好笑地问:“怎么回事?”
宋琢玉捂着额头甚是窘迫:“不是什么大事,世子不必问了,都是这丫头小题大做。”
霍陵扫过宋琢玉帕子散落的点点血色,瞳孔漆黑一点,眼神微眯,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面色都冷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珍珠。
“你说。”
珍珠打了一个激灵,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宋琢玉就打断了:“我们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就不打扰世子哥哥了,珍珠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