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极的视线像被缓缓举起来的惊堂木,等它砸下,就能决定姜栝的去向。
姜栝忽略这道视线里判罪的意味,转口对明极道:“明极,我站不动了,你把那个坏掉的法器给我。”他逼自己不去管他们前一刻说的话,语气一切如常。
他又说:“真的,你信我,把东西递给我,不说看个透,看些门道是不成问题的。”
明极却站在原地,凝视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姜栝笑道。他已然丧失半跪的力气,自暴自弃似的跪坐在地,笑得略微勉强。
看他做什么?明极看着他,想着进惊世殿以来他说过的话,那些话落入耳中,无法克制地延伸出另一层意思。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
——我早知道你会来自投罗网。
「要当心。」
——你去警惕别人,别再来警惕我。
「在人间的时候,他哪儿来的胆子同你叫板,若他只有一人,断然不敢让你前来。」
——他当然不止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不过让你去疑心别人,你就不会疑心我了。
「他与此界风神设伏我,我大意了,中了他们二人的计,被他带到了惊世殿。」
——我受害了,我是无辜的;不过你猜这到底是二人之计还是三人之计。
「那个此界风神李不如不简单,到惊世殿后我从未见过他,不知他有什么企图。」
——对你有企图的是别人不是我,我得把自己择出去。
「你认识那个此界风神吗?他们让你来,却不让众神插手,是私仇?」
——反正我不认识此界风神,所以把你骗来惊世殿一事与我毫无干系;我也不清楚此界风神为什么无缘无故做局等你。不过你猜我究竟相不相干,究竟清不清楚。
「对了,把我骗去灵吹殿找你的人,是你的好弟弟,他有几分值得信?他心底没憋好事,要警惕他。」
——从小被你照应着的素河不值得信,尽管他永远毫无保留地帮你,但抓着你把柄的我值得信。
「我怕我又找不到你了。」
——要是找不到你了,我不就白抓你八十年把柄了吗?
「我不走,我就跟着你哪里也不去。」
——我就是要你不死我不休地缠着你。
「难道你忘了?神力的异动你能感受到,我亦能。我自己的神力已经不多了,倘若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我怎么会故意害你流失神力?」
——难道你忘了?我和你早已神力交融,我要你死你就能死。我自己的神力已经不多了,正好需要你的。
风不动,善神大人连发丝也不会动,两道目光取代了三根长钉,重新把姜栝钉死。
三根长钉穿透过的伤口惨状万分,半凝的陈血被蹭花些许,姜栝的脸上当真显出许多憔悴可怜,可惜他面前站着的是明极,再怎么可怜,比起堂堂善神大人受过的,他也不过是相形见绌。
长久的相顾无言,如同一场缓慢的刑罚。明极好不容易认认真真看过来一次,姜栝却觉得他不像冰块了,像彼境火神的恶火。
不是说冰炭不同炉吗?怎么能有人是冰的时候寒得足以断骨,是炭的时候烫得要把人蒸发。眼前的这簇恶火不仅在把人一寸一寸烧得灰飞烟灭,还在让人一丝一丝饱受窒息的折磨。
姜栝想让他别再看了。
就在姜栝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明极终于有了些动作,只见他收起宛如铁索的视线,转了身,衣摆随着他的动身微晃,而他开始迈着那种独属于他的、不紧不慢的、随意而为的步子,走向被咸拆成几块的法器。
伸出来的指尖苍白单薄得就像只剩下一层残魂,看上去并不像有血液在肌肤下游离的模样,强烈的惨白对比着强烈的血红,明极从那滩血泊中捡起破损的法器,站起身,顺带甩一甩上面的血,血滴“哗哗”几声砸在惊世殿的地面上,砸出几条甩溅的红痕。
残留的血珠从明极染血的指尖落下,掉在地上没有声响,正如他几乎没有脚步声地来到姜栝身前,蹲下来,一边膝盖着地支撑,一边膝盖上搭着手肘,把手里的法器递到姜栝眼前。
姜栝望着近在咫尺的法器,准备接下,就在他伸手即将接住的时候,明极手腕一转,避开了,并问道:“你当真不走?”
这人的眼睛长得这般如雕如琢,非得死气沉沉地敛光藏情,不是空荡的就是幽深的,就不能盈一汪水进去看人吗?姜栝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拖着病容,手指缓缓地挤入明极的手心和法器之间,一片冰冷中握住法器,往自己这边拽一拽,对明极道:“老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让你给我递个东西,好好递不行吗?我这还伤着呢。”
他拽出法器只用了几分力——明极根本就没有使力,他一拽就给他了。
法器已经到手,姜栝却不去管它,手拿着它随意搭在大腿上,转而望着明极,神色里充满了拒绝割舍的强横。他的另一只手扣在明极手腕上,不曾松开分毫,朝着明极指尖的方向一点一点挪,四指沿着明极手背上的指骨向上,余下的拇指就按着明极的掌心,与四指同步滑动,最后四指斜着插入明极的指缝,把明极的手慢慢拉过来。
明极就静静地等着他动作,波澜不惊地心想着他下一瞬是否会不再做戏突然反咬,结果没想到他真的反咬了,真咬,用牙齿,就咬着明极食指的第二节,上下齿略加用力,算是轻轻咬合一下,还没泄恨,立马就被明极逃脱还被他反手钳住下颌。
他对明极笑,从明极指缝中落出来的四指重新搭上明极的手背流连,乏力地道:“对了,就该这样,别松手,用些力才好。”
明极手上力气骤然加重,“看出什么来了?”
姜栝盯着他的眼睛,回答道:“我想要的什么都没有。”
明极不耐烦地皱眉,重新问了一遍:“我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姜栝摩挲手中法器,要低头,一开始明极不许,最后还是把手松开了;但姜栝没有松,当明极把手放下随意垂着时,他那只搭在上面的手就顺道而为地跟过去,似牵似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