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栝再问:“又多多少?”
“多、得、多,”素河一字一句地回复,“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不看看他素来是偏袒谁,不看看他有没有正眼瞧过你。”
姜栝耸肩不以为意,“王八编草帽都比你这张嘴胡编乱造有章法——倘若他真的不在意,也不会留我八十年,是不是?”
“留你八十年?”素河假笑如常,双目神游思索,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像询问亦像反问,“养鹿千日都要拔角割肉,留着你……来日一起杀了吧。”
姜栝闻言并无异态,而是道:“我瞧你是眼红嫉妒了,毕竟我跟他可是日日、夜夜、待在一起啊。”
说完还不够,一边将素河渐渐黑下来的表情收入眼中,一边伸出一只食指点点嘴角,弯嘴一笑,“尝过吗?”
仅是眨眼之间两人就已经在陡峭的山峰间打起来,衣袂翻飞声声作响。
对面的人起了杀心,而姜栝轻松悠闲地退到通往另一座山峰的巨藤上,敏捷地连退几步,笑道:“你赶紧告诉我他现在身处何处,等我找到他,你说不出来的话我帮你说。”
回应只有风声,素河如发雷霆疾步奔来,步伐扬起细雪,二话不说就是拳脚相向,从一根藤蔓打到下一根树枝,又从树枝打到下一根藤蔓,一路向下就打到了云雾里,落雪不止。
姜栝对云雾中朦朦胧胧的人影道:“他要是知道你的心思,还会对你像从前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对你不过是关照和看护,哪儿有丁点在意?”
下一瞬云雾中就冲出素河,姜栝却是立即跳下巨藤抓住底部纵身跃到素河身后,素河回头不及防备,堪堪接了几招就大意坠下高空,姜栝低头俯视,眼中仍是一片白茫茫,仔细戒备着,道:“他是对你说了许多话许多字,但那句句都是嘱托——把你当没长大的小郎君呢。”
猛然间,素河踩着新生的藤蔓跃上来,一招一式全是明极的招数。
打个不停,再打便下了云雾,万峰海也从一望无际的白色变成了数不尽的墨绿压在头顶和四周。若是素河失了足,他就会踩着肆意乱长的藤木卷“木”重来;若是姜栝大意没站稳,他就会顺势落到下面的枝藤上。
一时间枝藤乱缠,满是混乱。
这边姜栝才稳稳落足,那边素河就踏着向下长的枝藤冲过来,还未靠近,忽然就踩到一堆尘埃,直直坠下高空,山腰上的草木从四面八方抽条要接住他,却被一股力量全然化为腐败,素河再去施法,那些草木却只是涌动着顶端,新的刚长出来就立马变成旧的,导致草木凝滞不生,素河挣扎无用,指尖与藤桥失之交臂,直直坠下半山,血浆溅了满地。
姜栝也跃下高空,借助横穿在群峰之间的枝干藤条快速落地,一手按住了正在复原裂骨断筋的素河,只见他头受重创,神志涣散。
姜栝一刻不停地逼问:“明极到底在哪里?”
他加重手上动作,“在哪里?!”
素河脸上血网遍布,双目呆滞,徒劳地张了张嘴。
“听不见!”
素河艰难出声:“此界……风神……殿……”
姜栝将他甩开,站起身狠道:“我是无路可走才信你的,你要是敢骗我,下次变成枯枝败叶的就是你。”
说罢转身赶往此界风神的灵吹殿。
……
万峰海的海不是真的海,上有云海,下有花海,就是没有汪洋大海。千万孤峰生于山脚的群花之间,浅淡的花色令人心旷神怡,配色相得益彰,美得似幻。
溪畔有一片浅蓝色的花海,花海中躺着素河,他身下鲜血四溅,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浆沾染了小而精致的淡蓝花瓣和淡绿浅草。
一滴血从花瓣上滴到素河眼前。
繁花近在咫尺,素河并不觉得美,他红着眼,看着花托里的蛛网和断翅虫,看着花柄上蜘蛛腿一样细细密密的绒毛,看着草叶上的破洞和斑点,看着在泥叶和石子里爬行的虫,只觉得令人作呕。
他能感受到万物生——所以明极很放心让自己去做不能被人看到的事情;他生来无父神,没人教他怎么体悟血脉里的神力,但他生来就能感受到万物无处不在——
非、常、烦、人。
他没有立即用此界命神之力恢复自己,而是将心中的愤怒咽下后才缓缓撑起身子,让那些草木长得与高峰同高,把自己送回天一殿。
一落地,良辅良弼见他如此惨状急忙上前扶住他,他不要,一边孤身走进大殿一边道:“放飞鸟,告诉灵吹殿,彼境命神遗脉不日会自投罗网。”
此界中,离天一殿最远的神殿就是灵吹殿——他倒要看看是脚跑得快还是鸟飞得快。
良辅追问:“天神,是隐信还是正信?”
素河径直往前走,“正信。”吩咐完就独自进殿。
殿外的良辅听命地去到一株栖息了二十多只飞鸟的巨树下,伸手招来一只,顺了顺羽毛,准备写信去了。
良弼临行前看了一眼无声铃,也进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