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神台上,残血未清,众神各自站立,望着罪神台中心跪着的两道人影。
“此事并非解衔之过!是我执意要解衔离岗陪我在此界游玩!应由我一人担罪!”
“与郭煊卿无关!今日本该就是我看守罪神,罪神逃走是我玩忽职守!要游玩此界的也是我,要罚便罚我一人,郭煊卿只是不忍我一人受罚才说出那样的说辞,不该责罚他!”
诏灵站在两道人影正前方,背对着他们,盯着只剩一片惨淡血迹的罪神台,嘴唇发白,脸气得发红,蜜色大袖下的手指发抖,衣袖一挥,转身面向解衔和郭煊卿就要定罪惩戒,无声铃的木门中却跌出一个身影,身影匆匆忙忙绕过众神的身躯,狂奔至解衔和郭煊卿身边,“扑通”一声巨响,与两人跪成一排,对诏灵行礼叩拜道:“此事祝岁亦有错!是我撺掇解衔在此界寻些蜜果回彼境,若论事由起因,那也应该由我算起!若只罚一人也应该罚我!若不只罚一人那也该罚我!”
诏灵一腔怒气被这赶来的第三人闷了火,等祝岁话毕,一盆油浇迎头浇在诏灵的怒火上,怒火瞬间高涨,他如同被撞响的大钟,声音洪亮地吼道:“罚!全都罚!早就不该管到底是谁的过错了!早就该一起罚一个也不落下!——护神部!”
六个护神部立即上前两两押住一人。
诏灵胸膛剧烈起伏,继续对三人道:“既然你们主动认罪,那就不用施化仪,到神牢去,自己往神牢里施法——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许停歇!”
三人一同叩首领罪。
“多谢尊者!”
……
彼境,三妄殿。
刚把明极从罪神台上救下来的时候,罔罗陈背着他走向停在入界门外围山口的马车,咸就跟在后面仔细清除血迹,三人都上了车,由咸驾马。明极一上车便昏昏沉沉睡去,罔罗陈看着他,自责地叹了一口气——他能耍些心眼从护神手里救下明极,却对明极身上的伤口束手无策,别说给他疗伤,不给他增些伤口就好了。
他身上的血味太浓,一路走的都是小路,要是运气太过不好遇上了半神或者护神,咸就故技重施,让他们暂时丧失感知,也算得上一路通畅。
七八日的颠簸,他们终于回到彼境疾神的三妄殿,走的后门暗道,连良辅良弼都不知情。
三妄殿建在半山腰,三面环山,就像被镶嵌进了山中,神殿只有一层,最多高出一些小阁楼,庄严肃穆,黑脊流光。
良辅良弼本该住在大殿中,但罔罗陈说天神该做的事情他自己会做好,平日里并没有那么多事情请良辅良弼照看,顶多请他俩帮忙跑跑腿传个信,还说三妄殿是个晦气地,染上些要死不活的病就不好了,因而在山下为他们建了两座小院,他们日常住里面,并不会随便进殿打扰。
风尘仆仆回到三妄殿,明极依旧昏迷,想来不仅仅是神力太少血流得太多,也可能是他太久未曾入睡了,这个“太久”,罔罗陈粗略猜一猜——应当是八十年吧。
小心翼翼将人扶到榻上躺好,罔罗陈犹犹豫豫,硬着头皮帮他换下衣服,被血缸泡过似的衣服一件一件轻轻落到地上,腰带也被轻手轻脚地放在衣裳上,不敢弄出声响,不知是怕扰乱昏睡的人还是扰乱自己。可是当手碰到最后一层衣服的时候,罔罗陈还是停下了,手指停在血淋淋的衣领,一息后,他背起双手站起身,往屋外走,对咸道:“咸,你来帮明极大人换。”
咸听见吩咐,怀里抱着只大尾巴小兽走过来,问:“为何是我?”
罔罗陈不多想也不多言,眼睛只往前看,路过咸理所当然地笑道:“避嫌。”
虽然这对父子神管的是人间万般疾病,但似乎更愿意以“医者”自居,咸干活利落,罔罗陈一吩咐她就去做了,医者对病者,她坦然大方,不像她的父神一样扭捏避讳。
她一人忙前忙后毫无怨言,到底是心底过意不去,等咸正要给明极心口上擦血的时候,罔罗陈又不知何时回来了,接过咸手里的帛,对她道:“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咸确实有自己的事要忙,那就是钻研彼境疾神之力的上限,其实也不算咸的事,这件事罔罗陈在百年前就开始忙活,不过他活不久了,只能将它交给咸,即便现在有咸帮他,承接他的衣钵,这事还是看不到尽头。
彼境疾神之力在罔罗陈之前的同脉天神手里,最厉害的用法也不过是引来些奇形怪状的病症,让别人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好——除了此界疾神之力,别的神力无法治愈这些病;可在罔罗陈手中,这不像病术了,像巫术,大巫要死了,来了个小巫继续将其延续。
一切清理完毕,罔罗陈退出屋,再看了一眼昏迷之人,轻悄地阖上门扉。
三日后,彼境暗暗的天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穿过雕花,爬到明极苍白的脸庞,攀上他合起的双目。有云过境,天光一晃,眼睫一动,明极缓缓睁开眼,全身上下没剩几滴血,他险些起不来,脑海一阵恍惚,一时间没能辨认出来身处何方、今夕何夕,亦没能分辨出自己是死是活。
直到看到窗外紫色的山脉,他才回忆起自己被故人带下了高台。
“吱呀——”
推开屋门,他迈过门槛,看见了一座幽静的小院,院中种了三株十尺高的树。如果这里是此界,这三株树必然长得枝繁叶茂落英缤纷,但这里是彼境,这么高的树很难长出来,所以明极眼前的树只是徒有躯干,一片叶子也没有。
三株树,两株通体漆黑,一株通体皎白,树皮的纹路和质感也不常见。
最远的那株树下有一张小台,台中央是一张棋盘,有一个身影跪坐一侧,手中执子正在下棋。光秃秃的树枝投下斑驳的影子,树影下的人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远远望过来,笑着向明极发出邀请:“下棋吗?”
明极摇摇头,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