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被劈开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哎……”
一阵叹息声闯入了有序的劈柴声。
“哎……明郎,为什么,半个月,了,半个月了雨还在,下个,不停。”
阿骨坐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哗哗啦啦落下来的雨,满面愁容。
“要是雨,一直下不停,我的,那些小,树,该怎么办呐。”
明极的伤已经自愈得十之八九,但他仍旧缠着绢帛,被绢缠住的地方偶尔会流血,左眼的肉都还没长全——那伤太骇人,戴着绢帛遮一遮也好。下了半月的雨,确实有些烦人,特别是劈柴的时候,木柴的外围都湿透了,要弄点干柴实属不易。明极对阿骨的话充耳不闻,把劈好的木条放好,又拿了一块木头,继续劈。
他不回话,阿骨也不在意,而是扭头看过来,道:“明郎,你能,让山火停了,那能不能,让雨停了?”
明极劈柴的手一顿,“不能。”说完继续劈柴。
“真可惜——”
阿骨还没“惜”完,另一边廊下就传来荀相羊的声音:“阿骨,我让你劈柴,你倒好,活都让明郎干完了,自己悠哉悠哉?”
阿骨闻言赶紧从栏杆上下来,弱弱狡辩道:“明郎自己说,闲着也,是闲着……”
荀相羊手里还拿着一斗米,“打水是明郎,砍柴是明郎,劈柴是明郎——你也不看看谁最闲——又是这幅表情,生火去,快点,别磨蹭。”
阿骨低头嘀咕:“女公子也就,敢对我,这么凶。”
荀相羊耳尖地听到了,回斥:“你也就敢这么跟我横!”呵斥完再次催促阿骨,端着米走了。
阿骨把明极劈好的柴抱走,走之前对明极说,“有明郎,在,一点不亏,活有人多做,一份,饭却没人多吃一份。”
明极依旧不说话,笑也不会笑。
“明郎真是,比我和女公子,还,不爱说话。”
荀相羊平日不太说话明极看得出来,阿骨这愣小子不爱说话,给明极十双眼睛他都看不出来。怕他还要喋喋不休,明极道:“快去吧。”
阿骨抱着柴走了。
明极最后劈完一点柴,原本是要削昨天没削完的竹条,想到阿骨的树,他便先搁置竹条,戴上斗笠到屋后去。阿骨喜欢这些树,每天要过来看四五次。
明极轻轻捏住一节细细的枝干。
半个月里,纤弱的树淋了大大小小的雨,叶子发蔫,现在雨大,显得那点枝干和叶子更可怜。
万物于世,自有承运,万物起止,自有天机。神要是干预,也就难成神了。
明极收回手,抬起头,雨水就滴滴答答落在他脸上。他重新低下头,找到一块空地,看上去什么都没做,下一秒,肉眼可及的天幕都在以他为中心而动,雨水都在朝他汇聚。汇聚到他身边的雨瀑布似的往下坠,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消失不见,看起来就像雨水没入他体内。
越来越多的雨从远处而来,显得像是变成了倾盆大雨,但放眼望去,远处的天竟然渐渐放晴了。直到头顶的这片天空也云止雨霁,阳光从云层的夹缝中倾泻而出,笼罩了这寸土之地。
“明郎?”
最后一点雨水消失,明极转身看到了阿骨,后者满眼惊喜。他没有解释,而是摘下斗笠,穿过小树林回到院中草棚。
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阿骨却凑过来,肩膀撞了撞他的手臂,忍笑道:“明郎不是说,不能让,天放晴吗?”
他不说话,阿骨继续道:“以后这些,树,还能仰仗,明郎吗?”
明极觉得他闹人,说:“只这一次。”
阿骨觉得自己看透太多,笑嘻嘻地跑回去看了一圈树,又笑嘻嘻跑回屋里和荀相羊叽叽喳喳。
他们两人在吃饭,明极就去削竹条糊灯,这种刀功活他做得行云流水。阳光照在他的双手上,连他手中的竹条和刀都变得赏心悦目。一个多时辰里,他手上的光斑慢慢移到脚边,又慢慢变暗,再抬头,晴空变成了阴云密布。
阿骨抬来煮好的浆糊,帮明极糊灯。
“明郎,天暗了。”阿骨把浆糊放在一旁,整理着明极削好的竹条,语气有些失落。
一滴水落在明极衣袖上,于是他把东西往草棚里挪,“六气天机,不可逆转——风雨晦明,我不是全知,更不是全能。”
阿骨愣住,眼神游离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什,么意思?”
明极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暗就暗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动静,一串串脚步声响起,还隐约有一人的吵闹聒噪。明极身边的阿骨忽然绷紧身子,面色也十分僵硬不自然。
吵闹声逐渐逼近,听上去有几分不善,最后在院门口戛然而止。
明极望过去,一位华贵的小郎站在门外,衣服白得像羊脂,披着披风,发冠没有一丝不妥,身后拥簇着一干人,为他撑着伞。
门框旁挂着一个铜钟,铜钟旁有一块龛,上面放着一根细长的梆子,还有一斗细细的碎石,明极在这半个月里一直不清楚它们的用途,现在终于知道了。
那小郎拿起梆子,朝铜钟缓缓敲了三下,放下梆子后双手合十,在门边弯腰一拜。
“这是在做什么?”明极手里的活照旧做着,眼睛看的是小郎,开口问的是阿骨。
阿骨不知怎么,声音小了不止一点,话也更不利索了:“入,入世的,人,进‘归藏,门’,先敲,三下,‘清钟’,然后,生人行,三拜,熟人,行,一拜。”
明极:“归藏门?”
“一种,出世的,修行,”阿骨接着解释,“进了,归藏门,便不会,被,俗世,打扰。”
闻言明极不置一词。
那边的小郎轻轻地迈入门槛,进来后一把拿过伞,扫视一圈院子,看见草棚有人,就朝这边大步流星地走了两步,喊道:“喂!”
阿骨不自觉一跳。
“你这愣子一点长进没有,会说话了吗?我阿姊呢?”小郎声音高昂,看见阿骨后面的明极,心下一震,机警道,“你是谁?为何在此处?我阿姊呢?你同我阿姊什么关系?”
明极不咸不淡看他一眼,没有理。
“中看不中用,又是个哑巴。”小郎肉眼可见地生气了。
“吱——”
门开了。
“荀逍遥,”荀相羊从门后走出来,“你有没有点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