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约两个时辰,肺腑有浮冰碎屑,确系破冰投河自尽。”
宇文濠的铜腰牌坠在冰面上,工部字样泛着青惨惨的光。
阮云踩着鹿皮暖靴走近,雪狐毛领被北风吹得扑簌作响。
她突然抽出金针,挑开尸身冻僵的右手。
“闫先生可还记得?宇文大人去年用新式锻造方法,曾被火油灼伤,掌心该有杏核大的疤。”
闫双成正往冻僵的手指呵气,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本医案。
“娘娘所言极是,去年七月十二,火油灼伤。彼时正值用箭高峰,工部便特请太医为宇文大人诊治,方剂尚存。七月十八换药时,太医还用过白及粉。”
阮云点头:“此外,宇文大人常年握工部测绘仪,右手虎口有对称冻疮裂痕。裂痕呈"十"字交叉状,是长期使用特定罗盘工具留下的职业病。”
闫双成翻看右手掌心和虎口,并未发现类似伤痕,反而两处的皮肉均被利器去掉。
阮云认真看了看道:“这剥皮术倒是精妙,可惜不知罗纹刀需逆肌理而削。”
旋即两人双目对视——果然此人并非真正的宇文濠。
之所以将宇文濠抛尸京渭河,皆是因为要引起大家的注意,让大家知道宇文濠畏罪自杀。
但抛尸者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跟宇文濠伤口一致的人,因此,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他伤口去掉。
只是,究竟是谁如此匆忙地要宇文濠的命呢?
闫双成仔细检查了一下,忽然用银匙刮下尸身指甲缝的冰晶。
“这玄晶砂倒是西……”话音急转,“稀罕的昆仑山雪水。”
两人双目对视——西厂?!
码头忽传来冰层开裂的闷响,阮云借着斗篷旋身的遮掩,指甲划过尸身后颈。
旋即觉察到,被冰水泡发的皮肤下,隐约透出双头蛇纹剜除后的十字刀痕,正是西厂处置叛徒的标记。
旋即她眸中神色如深渊一般沉了沉。
京兆府尹跺着冻麻的脚:“定是贪墨事发畏罪自尽!申时河道就要封冻了,还请太子妃娘娘疼惜自个儿。”
阮云看了京兆府一眼,又看了看验尸的仵作道:“好。”
临上马车前忽然驻足,转身时雪狐毛领扫过京兆府尹官袍补服,惊落几片沾着冰晶的绒毛。
她忽然伸手拂去对方肩头薄霜,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二品锦鸡纹的绣线边界。
“王大人这孔雀补子绣得倒是别致,听闻令郎刚补了鸿胪寺主簿的缺?”
京兆府尹后颈瞬间沁出冷汗,在寒风里凝成冰碴。
他分明看见闫双成正在记录验尸格目,墨迹在冰天雪地里竟未冻结。
“下官定当将宇文大人遗体奉入冰窖,着十二人轮值看守。
绝不让野猫鼠辈惊了宇文大人英灵。”
阮云轻笑一声,将鎏金手炉塞进京兆府尹僵直的手中。
“大人握稳了,这炉子里添的是骊山别院特供的银骨炭,千万别灭了。”
炉身錾刻的青鸾忽然被冰水溅湿,在冬日惨白日头下泛起血光似的红晕。
闫双成伸手撩起长袍,走进后一辆马车。
旋即转头看着史府尹:“府尹大人常年在京都,不知是否听闻一桩趣事?”
史府尹道:“请闫大夫赐教。”
“听闻大理寺少卿前日因渎职罪,被贬去漠北管军粮了。”
说罢,车帘落下。
马车碾着冰碴驶出三丈远,京兆府尹还捧着滚烫的手炉不敢松手。
直到师爷战战兢兢来扶,才发现炉底不知何时嵌着半枚西厂莲花烙的残印,正烙穿了他官袍袖口的云雀衔枝纹。
……
西厂地牢·子夜
冰魄剑尖划过青苔密布的砖墙,簌簌落下的霉斑里混着陈年血痂。
赤金修罗面贴着寒铁栅栏移动,突然在拐角处凝住。
隔着生锈的铁栅,两个西厂番子举着灯笼晃过,靴底是西厂特有的双头蛇纹。
疤脸番子用小木棍剔牙,剔完将木棍拿在手上胡乱指着:“听说了吗?今日码头那出戏可算热闹,太子妃亲自验尸,也算是我大康头一份了。哪个朝廷的太子妃能在面对尸体的时候毫无怯色,我们那位的,当真是这个。”
说着,疤脸番子竖起了大拇指。
胖番子道:“要说是头一份倒也不是。要我说啊,咱们的这个太子,品味跟陛下真的一样……你”
说着,胖番子用手肘顶了一下疤脸番子,“诶,当年,太子妃前头,不是出过一个个更厉害的么?”
疤脸番子伸出食指在比在唇边示意噤声:“你不想活了,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太子妃跟她能是一回事吗?”
胖番子讪讪笑着:“不是一回事也差不离了。听说了吗,太子妃亲自验尸时,王掌印派去的耳目说……”
他故意压低嗓子,“那具假尸耳后的海棠胶,差点被她的鎏金护甲刮下来。”
角落里正在磨刑具的瘦子嗤笑:“太子府那位怕是做梦都想不到,真正的宇文濠在咱们丙字水牢泡着呢。什么五国双城第一美男,不就长了一副好皮囊嘛,顶什么用,连替身脖颈后的旧刀疤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