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营帐外
暮色染透牛皮营帐,阮云循着霄霄的白色身影,踏着满地白雪吱嘎作响。
转过拴马桩时,一片青衫衣角从老槐树上飘落,阿青倒悬枝头抱拳行礼,腕间银护甲撞出清响。
“谷主。”
少年落地时悄无声息,从怀中取出青玉瓷瓶。
“到药师谷那日,二姑娘卯时三刻服了狼毒花晶,逼出三碗黑汗。而后脉象已趋平和,寅初时分还嚷着要吃桂花糖蒸栗粉糕。”
阮云指尖抚过瓷瓶上药师谷独有的寒蝉纹,月色漏过叶隙照亮她唇角笑意:“能惦记吃食,便是大好了。”
阿青点头:“唔……谷主,阿青有一事不明。”
阮云看了他一眼:“说。”
“二小姐身体既已好,谷主何不回到药师谷,从此过上太平日子。”
阮云眸色微动,朝夜里深远的方向望去。
良久,阮云开口道:“阿青,还记得狼毒山么?”
“自是记得,狼毒花便是在那儿采的。”
“唔……我在那山下,看到了玄翎师叔……殿下身上的火螭钉,该是出自药师谷。”
阿青忽然愣住了。
药师谷这几年名声并不好,若是再加上蓄意谋害为康国百姓而甘愿为质的太子,这事儿怕是怎么都洗不清了。
阿青忽然单膝及地,玄铁护膝磕在碎石上迸出火星:“属下请命随侍左右。”
夜风忽卷,远处巡营火把的光斑跃上阮云鬓边银簪。
阮云突然将瓷瓶掷还:“小心些。”
“是。”
……
寅时梆子刚敲过三响,璟宸掀开织金帐幔的手顿了顿。
衾枕间残香未散,璟宸抚过冷透的锦褥低笑。
恰如他料准的这般——太子妃已然离开,卷走了半阙未尽的局。
但此时,他正需要她离开。
“闫双成!”
营帐被“啪”的一声撞响,闫双成抱着药箱跌进来:“殿下寅夜相召,可是旧伤复发?”
璟宸玄色蟒纹袖中的手随意拿起榻上北翟割让城池的国书看着,并未抬头。
“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能否在三日里作成十年旧疤?”
闫双城看着璟宸暗自舒了一口气,没事便好。
他略作思考,回道:“若要仿出十年陈伤,需取五毒池蟾泪催发淤毒,佐以雪肌膏里的冰蚕丝锁住肌理。三分蟾毒入脉则形似旧创,七分冰丝缠肤便难辨真伪。可若是……”
璟宸一边认真看着手中国书,一边问道:“若是什么?”
闫双成蹙眉:“若是这蟾毒多用一分,或是冰丝少缠半厘,便会以腐肉为代价——此等医术,太医院中尚且没几个御医有把握,更遑论这军中了。且伤疤做旧之事有去无回,一旦做旧又难以复新,对病患的伤害亦是不容小觑,是以……”
璟宸看着闫双成:“你方才说什么?”
“对病患伤害不容小觑。”
“上一句。”
闫双成想了想:“哦……一旦做旧又难以复新。正如这金丝楠木屏风上的刀痕……”
璟宸忽然抚掌而笑。
惊得闫双成深吸一口气——不知他指的是那割城池的国书,还是那伤疤之事?
……
操练场
朔风卷着演武场的旌旗猎猎作响,少将军玄铁护腕磕在点将台上,震得三丈外箭靶上的红缨簌簌乱颤。
三百玄甲卫列阵如龙,寒铁枪尖刺破晨雾时见太子玄色大氅掠过辕门。
“少将军当真是忠勇无双!”
行进间,璟宸玄氅扫落残雪,腰间玉珏撞在扳指上,惊得战马嘶鸣扬蹄。
阮云知道他没安好心——大概率,又是为了那道伤疤。
她面具覆着的眉骨微抬:“多谢殿下夸赞,比不得殿下,身居高位已然体恤下属,一早便来探视我们玄甲卫。”
他指尖掠过玄甲卫染血的肩甲,鸦青睫羽下藏着三分探询:“孤的太子妃若是有将军半分勤勉,也不至于寅时便失了踪影。”
阮云面具下的眸色起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殿下说笑,末将听闻太子妃精于岐黄,此刻怕是正在伤兵营施针。”
“是么?少将军倒是关心孤的太子妃。”
“全北境的将士近日皆受太子妃参与施救,皆关心太子妃。”
璟宸点点头,掌心多出一个琉璃瓶:“昨夜,孤梦见将军左臂被狼王撕咬,特来送瓶金疮药,将军不妨验验药性。”
阮云看了璟宸手中的瓶子一眼道:“末将近年战场作战已成习惯,这金疮药甚是金贵,末将贱体……多谢殿下美意,末将心领了。”
璟宸勾唇一笑:“将军是不想用,抑或……不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