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突兀不突兀,社牛属性大爆发,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求指点。
袁淑华阻挠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横冲直撞。
哎呀这死孩子,去别人家拜访好歹提点东西吧!
袁淑华只得忍痛把刚从表舅妈手里薅来的老母鸡借花献佛。
*
李雪亭一家对他们母子俩的突然袭击猝不及防。
但看得出来,他和袁淑华的确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虽然挺多年没怎么接触(方可以视角),但袁淑华进门后招呼都没打,很自然地指挥方可以从玄关里拿出两双备用拖鞋,还指定要那双有粉色小花的给自己。
接着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提着那只安详的老母鸡进了厨房,还跟李雪亭妻子打了声招呼,说“嫂子我来帮忙”。
李家一家五口人住在一栋独门独栋的两层小别墅。可见即使不曾大富大贵,但曾经也能算是衣食无忧,和袁女士这种要蹭教师职工宿舍的不可同日而语。
房子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墙壁角落里有些剥脱,踢脚线也有几块脱胶,客厅吊灯的灯泡被拧松了一半,偌大的客厅,光线就略显昏暗。
李雪亭本人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苍老些,聪明部分绝顶,眉间川字纹,两条八字眉,嘴角有些下撇的苦相。
不过他对待方可以的态度挺温和,笑起来就显得斯文和蔼了。
方可以在电话里已经介绍过自己,没等他起话头,李雪亭就主动说:
“小方是吧,你那部《秘密》我看过,你妈在朋友圈发那会儿,我还吓了一跳,当时看电影的时候只觉得名字眼熟,没想到真是你。”
“让您见笑了。”
“哪里见笑,不要瞎谦虚,拍得很有意思,有风格,有腔调,好久没看到这么舒服的片子了。”
袁淑华在那头帮忙把老母鸡大卸八块,剩下的留给李雪亭的妻子一个人忙活,自己从厨房洗了盘小番茄出来。
她在路上已经和儿子通过气,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务就是当助演嘉宾,这会儿马上递过去话茬:
“雪亭哥你别光顾着夸,提提意见,你是专业的,不像我只知道看热闹。”
李雪亭的笑容浅了点,带出些苦涩的意味,摆摆手推辞。
“对呀,李伯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夏京人生地不熟,光口音就跟京片子隔开。我在的那小公司也是个草台班子,没个老师指点,跌跌撞撞,侥幸拍出来一部也战战兢兢,都不知道往后该如何。”
“演艺事业是这样的,一部成了,不代表部部能成,有时候确实也说不清成在那里。”李雪亭深有所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莫过于此。”
“就是就是,所以雪亭哥你别跟我见外,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可可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许藏私。”
拗不过袁淑华和方可以一唱一和,李雪亭只得勉为其难:
“别的都还好,你玩镜头语言已经是独一份的了,用不着我班门弄斧。只是看的时候感觉剧本还是有些单薄了。不光是表露在外头的主线简单,你其实是想铺很多暗示对吧?时代背景是一个,高澄高欢的历史典故你也想融却只浅浅带过了。”
开了头后面就容易了,李雪亭虽然久不从业,却功底深厚,越说思路越流畅:
“最后你是不是想暗示高澄心灵弑父,但是没写下去?结尾你想写一种超越性,但写不下去,就干脆一笔留白。不错,其实这也是一种扬长避短的处理,总好过为赋强说愁。
“台词有点直白了,当然,这部戏本来就有点隐晦,台词日常一点也可以说是避免误解。若非要说,白玉如是读书人家的大小姐,她会更加含蓄复杂,这个人物你塑造得很有风格,其实那个时期也有很多有新潮思想的女性,她们写的回忆录啊小说啊,你们写的时候可以参考参考那些;
“高澄是留学回来的高级人才,他身上你也想赋予一种现代性,但现代性并不意味着说话也要现代,他不大可能那么讲话……啊,我随便说说,小方,你别介意,你这个年纪写出这个本子,已经很不错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说了太多,连忙挽尊。
“您别这么说,这是对的。”方可以道,
“片子的编剧您也看到,就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我室友。我室友水平还更专业点,至少是我们学校编剧系出身,跟他比,我跟文盲没两样。
“我们俩都觉得本子太薄,可惜能力有限,写不出深的了。尤其是结尾那儿,真就阅历不到,写不出那个意思,也设计不出更好的。”
李雪亭安慰似的笑笑:“你能有感觉,那就至少在对的路上,你们俩都还年轻呢,来日方长,这事儿只能多听多看多经历,急也急不得。
“创作最怕的就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曲高和寡,孤芳自赏,一条路走到黑了还自我感觉良好,背离群众的,往往也将为群众所抛弃。”
说到最后,李雪亭神色有些黯然。
显然,他也被他自己归类为曲高和寡,是为群众所抛弃的那一类。
方可以道:“李叔叔,不瞒您说,我来是因为我这才有幸看到您写的《万历1582》[2],这部剧真是太好看,我只可惜相逢甚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