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去咖啡店,而是去了对面的“Secrets”餐厅。
并且很巧,在那里遇到了白天打工的苏小姐。
*
电影院里响起了一阵细碎的骚动。
苏雯已经对这个走向感到魔幻。
当然,她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看不太懂这对的抽象行为了。
导演的每个场景构图都极尽复杂,超量的信息让她感觉自己看到了很多暗示,但又无法说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每一段情节都让她猝不及防,但仔细感受一下,又能从记忆中某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冗余信息里找出呼应,于是形成某种诡异的合理感受。
合理个鬼啊!苏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冒出来?
她跟白玉如大小算是情敌吧,就算白玉如自己不觉得——
所以修罗场怎么就把男主角排出去了?
累了,先欣赏小妈新解锁的造型吧……
苏小姐显然因这意想不到的相遇而感到无措。她磕磕绊绊,有点想叫对方高太太,发了个音节,又看着对方的打扮纠结住。
白玉如体贴地说自己本姓白,苏小姐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叫了声“白小姐”。
这个时段餐厅的客人并不多,白玉如邀请苏小姐坐下来聊聊天。
苏小姐已经和高澄分了手。
那天晚上的记忆显然是不愉快的,但如果要把这种不愉快迁怒到高太太身上,好像又有失妥当;可是如果不迁怒,莫名又有些不甘心,这种局促的别扭让苏小姐的言语不太自在。
她说不利索,但只言片语中却能流露出些许情绪,她还没有把这段感情释怀。
“我们是在一个舞厅认识的。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他,只是他可能从来没注意过我。”苏小姐说。
“他每次来都是和朋友们一起,看起来完全是阔少的样子。但是他跟别人不一样,给钱爽气,也不为难人,看起来不太好亲近,但长得确实很帅嘛,身材也好,百分百的优质客户。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好像有点寂寞和无聊。
“他很久没有来玩了。那天他看起来心情很差,大家都不敢给他送酒,谁都知道,心情不好的人可以找出你身上一千个毛病。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忽然觉得他有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有点可怜,可能需要有人陪他聊聊天。
“我跟自己讲,如果等到我跳舞结束他身边还没有人,那我就过去。于是我鬼迷心窍地凑了过去。
“我觉得他会把我赶走,结果他只是看了看我,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
“他居然是来真的。他很体贴地送我上下班,给我买东西,对我彬彬有礼又很关照,甚至要带我回家,很像传说中的那种归国学子。”
如果白玉如想,她可以是非常好的聊天对象,她聆听的姿态就如同完美的玉像,偶尔给出的反馈和开解则让冰冷的玉雕显得温柔可亲。是高澄从未有过这个待遇。
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时不时因苏小姐的话流露出安慰、思索,乃至有些困惑。
有时候她的眼神又会不经意地游移。
看天上变换形状的云朵,看楼下叮叮当当的车铃,看路边簌簌风吹的梧桐叶,看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被拉开时轻轻摇晃的守门铃。
风中传来有些失真的音乐声,好像是最新上映的《马路天使》的唱片,小巷阴凉里隐约传出扬州鲜花调。
酷热的阳光被云层遮挡片刻,微风吹拂。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马路,进入对面的咖啡店,在靠窗的墙角找了个座位坐下,然后她收回目光,有些怜惜又恍然。
“但他并不是。”
她看着苏小姐,对方的肩头颤抖着,声音里有些哽咽的抽噎:“是,他并不是。”
白玉如轻声说:“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啊,这又不关你的事。”
白玉如笑了笑。
*
高澄在咖啡店里等了很久,在等待的时候,他一个人对着角落的空气表演,想象着要怎么说服白玉如。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的,因为小妈知道他向来是个不择手段的恶棍。
但是他等了一个小时,心里面唱念做打、斗智斗勇了一箩筐,还是没有等到想要的人。
马上就要赶不及上船的时间,高澄不能再等下去。
下午三点的太阳,现在正是这条街热闹的时候。
高澄在咖啡店门口发了会儿呆,车水马龙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而过,对面餐厅二楼的招牌折射出有些刺眼的光,晃醒了沉思中的高澄,他转身上了一辆黄包车。
依然是港口码头,拥挤的车辆,搬运着重物的劳工和沿街叫嚷的小贩。
高澄在码头旁边的邮局里写信,丢掉了三四张稿纸,外头汽笛呜呜。
“本来想当面送给你,不喜欢的话也不要告诉我。”
旁边是一只素戒,表面浅浅刻着一朵芍药的纹。
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信纸折起来,和丝绒的首饰盒一起揣进风衣口袋,推门走了出去。
算了,她不会喜欢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