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多少个日夜,搅得元子攸魂不守舍,他也曾不顾一切地想弄清楚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无数次回想那事变前的最后一个貌似平静的夜,可终究没有寻到他想要的答案。而时至今日,他已不想再触及那一段竭力被自己尘封的事了。
他只是一笑,“我与将军说洛阳,将军却与我说河阴。”
“将军今后有什么打算?”两人出寺,信马而行,元子攸问道。
“世事变幻,可说不得什么打算,”贺拔岳道,“此别洛阳,还是随太原王北上,去平葛荣与萧宝夤。”说着眼望远方,叹道,“戎马倥偬,再之后的事,可预料不得。下一回得见陛下,却不知是何年了。”
元子攸心中也生出依依惜别之意,也有那么一刹想脱口留他,可明知他尚有两位兄长,他自己也终是要追随尔朱荣的,于是最后也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陛下新婚,下臣理该赠一份贺礼,”贺拔岳道,“只是下臣半生从军,流转南北,到如今仍身无长物。”但他说着又取出一锦囊,珍而重之地交给元子攸,“此物,下臣敬赠陛下。”
与尔朱英娥这段婚姻并不是元子攸所想要,自然更无所谓贺礼,但见贺拔岳如此郑重,元子攸也郑重接过。那锦囊入手甚轻,根本掂量不出是什么,疑惑中元子攸忍不住抬眼看向贺拔岳,贺拔岳却不多言,只是道,“陛下见了,会明白的。”
回到宫中,拆开那锦囊,取出的却是两枚长牙,微曲、坚硬、锋锐,些许的磨损痕迹,其一有一道纵向的裂纹——当是狼牙。
元子攸也没想到贺拔岳竟会赠他这样的新婚贺礼,将那对狼牙握在掌心,一个人在阔大的明光殿中坐了一刻,忽然明白了贺拔岳的意思。
那对狼牙,定是取自初见那日在太行山上追逐自己,后又为尔朱荣所射杀的白狼,贺拔岳是想让自己顾念那时的情谊,又或许,是暗暗向自己表明他不负自己的心迹。
元子攸忽又想到从前那个向自己投诚的奚毅,到底……也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坚定绝对地站在尔朱荣那一边。
这样想来,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样孤弱无依了。
他又看向掌中的狼牙。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婚他成得不情不愿,因而绝无人向他道喜,更没有谁赠他贺礼,因而贺拔岳这对狼牙,倒成了他唯有的贺礼。
狼牙既是一对,又名曰新婚贺礼,自然有一半是赠给尔朱英娥的。
不知从前塞上,二人一是尔朱荣带在身边的长女,一是追随尔朱荣的部将,二人曾相识否?
他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思绪散漫,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再不去多想。他留下那枚破损的狼牙,将完好的另一枚差人送到尔朱英娥那里去。
几日后的洛阳郊野上,元子攸执着弓时,心思仍在这纠缠不清的世事人情上面。
骄阳烈日,他的箭镞泛着银光,那猎物在他面前不远处慵慵懒懒地似乎打着盹。
这一日的围猎自然是皇帝先射,张弓、搭箭、瞄准……元子攸近来有些荒疏了身手,不过这第一箭一向讲究彩头,是以他此时要射的猎物早是被动过些许手脚的。
在场诸多人,尔朱英娥、元莒犁、元宽,尔朱荣那边,尔朱菩提、元天穆、贺拔岳、尔朱世隆、高欢、奚毅,他那些带进洛阳的得力部将几乎都在,至于再旁的,元子攸就大抵不认识了。
热热闹闹,却各怀鬼胎。这时候元子攸便忍不住想,若自己这一箭失手,会有什么后果。
他松手,弦响,他刻意偏了准头,是以这一箭虽中,却不在要害。那猎物虽被人动了手脚,但到底是活物,受了此痛此惊,猛地便在场中奔逃起来。
他这一箭未得手,近乎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众人尚来不及弄明白是什么情况,却听元子攸扬声,“今日君臣围猎,只求尽兴,诸卿不必拘束!这便各自请吧!”
众人一时还不敢动作,独尔朱荣酷爱射猎,这时竟真的越众而出,纵马去追那猎物,众人一见如此,皆争先恐后跟上。
元子攸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勒马后撤,这时人影纷纷,皆已跑在了他的前头,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尔朱荣那宽大沉稳的背影。
元子攸忽然扬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