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薤上露,倒真是一点不假。”边上元子攸亦感慨一声,他顿了顿,轻声道,“走吧。”
二人步进殿内,其间也不过元莒犁与秀娘两人,灯盏半昏,二人的面貌都看不真切。依稀见元莒犁见到二人到来,停了曲,偷偷揩了揩眼角,抹去泪痕,秀娘却是木然无所动。
“姐姐可是在与秀娘操演新曲?”元子攸努力装作刚才不曾听到过《薤露》的样子,但声音带上的沙哑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动荡。
元莒犁自然听出来了,但心照不宣,亦不点破,只反问,“子攸你来徽音殿,只怕是有事吧。”
元子攸本是正愁接下来的话如何开口,听她这话不由一笑,道,“姐姐可真是明白我。”说着正了正神色,“那我便直说了,有件事……想请姐姐帮忙。”可又没再说下去。
元莒犁本低着头细细抚摸着琴弦,听得他吞吞吐吐的,忍不住抬头,“子攸你说话何时变得这样支吾不清了?”
“我……”元子攸开了口便又顿住,隔了一会儿才续道,“明日我在明光殿摆宴,想请姐姐作剑舞。”
“我?剑舞?”元莒犁不由一愕。
鲜卑本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不论男女自小都弓马娴熟,便是王公贵族亦不例外。元莒犁昔日年少在彭城王府中,也曾作剑舞,彼时元劭击节,元子攸作歌,一舞也曾引得满座称叹,号为鲜卑女儿第一……但到底,逝者已矣。
如今击节的人已不在,作歌的少年已贵为君王,连元莒犁自己,也都成了大魏有名无实的公主,她也不知今日元子攸重提剑舞是什么意思。
元子攸见她愕然复又黯然,忽然也想起从前与兄姐在一起的时光,一时悲从中来,又强自忍住,只是道,“如今姐姐已是公主之尊,不复从前时,我亦知此举冒昧,不合礼法,但请姐姐不要多问,我……自有我的用意。”
“如今举世荒凉,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还能有什么不信任你吗?”元莒犁很淡地一笑,颔首,“我答应你。”
“我再请秀娘作歌,另外还有一个人……他会为姐姐伴曲。”元子攸道。
待他向元莒犁与秀娘交代完明日的事,天已黑透了,元莒犁留他用膳,却被元子攸拒绝。
元子攸带着何顺儿走出徽音殿,回到寝殿明光殿,却是换了一身衣衫。
元子攸本爱穿白衣,更因为长兄与母亲的事,对白衣有所执念,哪怕登基为帝后也常一袭白衣在身,此时却换了一身黑袍,何顺儿不由纳闷,却听元子攸道,“陪我出去一趟。”
他领着何顺儿弯弯绕绕,所谓的出去一趟,竟真的是出宫。何顺儿全摸不透自己这位主子今日的心思,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却见洛阳城一条巷子幽深,走到尽头,仰面“丹阳王府”四字牌匾。
何顺儿顿时了悟,原来是寻萧赞。
他上前叩门,许久不见有人应声,正蹙了蹙眉转过头想跟元子攸说许是萧赞今日不在府中,便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夜色深沉,门内外彼此一下都没看清对方的容貌,待过了一瞬,元子攸见到应门的竟是萧赞本人,颇感意外,萧赞见登门的竟是元子攸,亦是大吃一惊。
“丹阳王……”
“陛下!”
元子攸见萧赞作势要行礼,忙一把把他搀住,四顾左右确实无人,才压低声道,“丹阳王不必多礼,朕有事登门,夤夜叨扰,实属冒昧。”
萧赞将他二人延至厅中,元子攸见他王府冷清,想起昔日自己的长乐王府,隐约也是一般模样,不由调笑了一句,“丹阳王的府上,怎么比朕昔日长乐王府还冷清?”说着感慨道,“自我上一次来殿下府中,已足有两三年了吧。”
他的自称,与他对萧赞的称呼,不知不觉又变回到了从前时。
“岁月忽忽,时移世易。”元子攸叹道,“我今日可是饿着肚子来的,殿下不拿些吃的来招待我吗?”
“是我疏忽了,”萧赞忙道,可是才走出一步又顿住了,讪笑道,“我一个人素来简陋惯了,府中竟没什么吃食。倒是牡丹饼……还有上一些,便请陛下将就一下可好?”说着径去端来。
元子攸拿起一枚,掌中牡丹饼色泽依然金黄,只是却已冷透了,不知还是不是城西延酤里刘白堕酒肆里的风味。
“今日可还真是巧,我才饮过白堕酒,没想就能尝到牡丹饼。”他道,说着,咬上一口。
滋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