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含月还在刚才被甩飞出去的那种恐惧里没法挣脱,她依靠着云铮,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她脑海里不时闪过那两匹马临死前的样子,几乎还没有挣扎就被吞噬。她鼻头一酸,眼泪马上滚落下来。
林含月的抽泣声逐渐清晰,雨声伴着哭声,震颤着云铮的耳朵,他感觉到林含月颤抖的身体,就像被雨打的草叶一样脆弱。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直接把林含月抱起,进了竹棚。竹棚里也有些漏水,云铮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把林含月放下,二话不说,就用雨布围起一块私密的空间,道:“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我去外面跟船夫说会话。”
林含月瞪着眼前的黑暗,眼泪不停的涌出来。四下寂静,雨点拍打在竹棚上的声音清晰而刺耳,刚才马的嘶鸣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林含月机械的脱着衣服,白色的棉衣被雨水浸透了,贴在皮肤上一阵一阵的透着冷,衣服上面的泥点透到衣服里面,若是不及时洗就洗不干净了。
但此时,林含月无暇去想这些事,她把身上的水擦干,换上干爽的衣服,瞬间的舒服让她回过神来,她赶忙拿出钱袋子,一颗一颗的数起来。越数,林含月的心越凉,剩下的这些钱连买一匹马都不够,没有马,他们怎么去南诏。
林含月焦急的出了一身薄汗,她略想一想,把钱袋子放好,对着船头道:“云铮,你进来。”云铮马上进来了,逼仄的竹棚里,除却刚才林含月换衣服的空间几乎只容一人站立。云铮刚一进来,差点就撞上林含月。
云铮赶忙停步,他勉强侧身把门帘拉好,道:“换好了,外面的雨还下着呢,你饿不饿。”云铮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甚至都没有问她叫他进来做什么。
林含月指指雨布,道:“你也去把衣服换下来吧,穿着湿衣服不好受。”云铮点点头,此时不管林含月说什么他都会照做。待云铮进了里面,林含月开口道:“云铮,马没有了,我现在的钱也买不起马,怎么办。”
说着说着,林含月又有些想哭,她原本就怕对着云铮说这些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可现在她还是控制不住。云铮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在里面把衣服换好,出来时手里拿着个藏蓝色的布袋子,他把那袋子在林含月眼前晃晃,道:“我还有呢,当时我拿了一半的抚恤金,现在刚好用上。”
林含月的眼珠随着那袋子晃动着,几番欲言又止,还是道:“这。。这是你的报酬。我。。我不想拿。”云铮把钱交到林含月手中,道:“救急嘛,等到了南诏,你再还我,还要加利息的哈,别到时候不认账了。”
林含月看着他脸上熟悉的笑,终于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吸吸鼻子,道:“想得美,利息连想都不要想。”云铮见她心情好了一些,浅浅一笑,道:“你休息会吧,我出去。”
林含月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出去干什么,外面不是还下雨呢。”云铮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林含月的手,是右手,手如青葱,因为常年习字,指尖的薄茧突出来,倒更显她手指的细长。云铮收回目光,道:“外面倒也无事,一起坐一会吧。”
林含月点点头,两人还是按照刚上船的位置坐下,此时外面又是一道惊雷,林含月顿时打了一个寒颤,马沉入水底的画面又涌进脑海,这是她第一次真实的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而看起来明明可以阻止的灾难,就那样发生在自己眼前,无力,困惑席卷了林含月,让她一阵一阵的发冷。
云铮见她如此,赶忙蹲下来,道:“怎么了?”林含月牙关微颤,连说话都有些抖,她抓住云铮的衣襟,道:“马。。马被冲下去了,水就像一个漩涡一样,咚的一声,尸体都没有了。”林含月泫然欲泣的表情刺的云铮的心一疼,他想也没想便环抱住林含月,她瘦削的下巴落在他肩膀上,他由蹲转跪,如同一个虔诚信徒的匍匐。
林含月没有预想,便落入一个云铮的环抱中,一个干燥,温暖,充满淡淡雨过后清新味道的怀抱,林含月闭上眼睛,思绪慢慢平静下来。云铮渐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他道:“林含月,马只是马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云铮说这话的语气带了些微颤的小心翼翼,说完之后,他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一下,深觉刚才的话不该说出来。刚要找补一下,林含月道:“我。。我没见过死。死真可怕,越回想就越可怕,这种画面让我代入很多很多听说来的死亡,是不是每个人临死前都是像那样无力挣扎。。就那样。。”
“别说了。”云铮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他眉头微皱,几乎是残忍的说:“你杀过鸡吗?”不待林含月开口,他继续道:“在有些人眼里,杀人跟杀鸡一样,人的命跟鸡的命一样,死在那些人眼里一文不值。但对于我们来说,死是天大的事,每一个人的倒下都像是房屋的倾颓,倒下的还有他身后的家人,朋友,是千千万万人。我们畏惧,心痛,悔恨,想救下每一个人,却无能为力。”
林含月感觉云铮似乎在回想一些极为痛苦的记忆,整个人都在发抖音。云铮还在说:“可是我们不应该自苦,不要困在。。困在那里无法改变的事情里。”
云铮说完,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这才发觉,林含月在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他的后背顿时僵直住了,一动不动的愣在当场。林含月见他不说话了,便道:“云铮,我们都忘记吧。船靠岸之后,不管雨停不停,都算晴天了。”
他们俩人如抱团取暖一般依靠着,直到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