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央回到了莲花秘境,他依旧每日卯时起床修炼。会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发呆,会跟小伙伴们漫山遍野乱窜,秘境还是那样,看不出任何有外人曾经来过的痕迹,除了白央心里。
又是一个大雨初霁的清晨,白央修炼结束,打算去找族长说一说他最近在溯灵术上灵光乍现的几个想法。族长的屋子在西边断崖的巨石之上,能将秘境俯瞰大半,他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里,大一些之后才搬了出去。族长不在,他在小院的花盆里拔了跟草叼进嘴里,轻巧跃起,蹲在小院的木栅栏上看远处的雪山。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如果不是东方天际随之出现的滚滚天雷,甚至辨不清这通天彻地的巨响传来的方向。大地开始震颤,响声还在回荡,白央跳下栅栏,看见远处聚窟洲上的千年雪山崩塌而下,朝森林的方向席卷过来。
白央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茫然,直到数道天雷同时劈下,悉数落在东边的大峡谷里,他才倏地清醒过来。霎时间火光卷着白雾从大峡谷蒸腾而起,染着蓝色的大火伴随着铺天盖地凄厉的哀嚎从大峡谷深处喷薄而出,卷着密密麻麻的怪物,以不可阻挡之势快速吞没着森林。
森林上方亮起防护盾,密密麻麻流转的铭文将怪物和不祥的火光隔离在外,白央一边御风飞行,一边抬头看不断被怪物疯狂撕咬碰撞的防护盾,朝大祭台极速飞掠过去。
祭台四周聚集着无数族人,都在向祭台中央的法阵输送着微弱的灵力,防护盾还在不断缩小。护盾外族人的嘶嚎与怪物的尖啸混在一起,这些白央闻所未闻的怪物像饿了数千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族人倒下的尸体。
祭台上镇守不同方位的十二位族长已殒命了三位,白央看见自己的族长站在祭台中央,神情悲怆地望着东方,整个人都被火光映照成了蓝色,火焰越来越蓝,护盾外族人的哀嚎声越来越弱。怪物不知疲倦前仆后继冲击着防护盾,铭文忽闪,护盾外护法的长老力不能支掉落下去,怪物如马蜂一般乘虚而入,支撑着护盾的长老击杀不及,幼崽们被怪物一口咬掉半个头颅。
白央崩溃的不知所措,顾不上再找族长寻问缘由,不管不顾冲出了防护盾,顶在刚刚掉落的长老的位置上。这里是怪物涌来的方向,他连头绪都来不及理出就杀红了眼,被撕咬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护盾逐渐得到一丝喘息缓解,白央凭一人之力竟将铺天盖地的怪物洪流朝外推出了分毫。
“白央。”是族长的声音,苍老疲惫的声音穿过怪物的尖啸传进白央耳朵,“冥道被毁,莲花秘境守不住了。”
白央不为所动,失了智一般,拼命在怪物的洪流里一寸一寸向它们涌来的方向突进。
“白央!清心!”长老抬高声调喝了一声,白央躲开一只怪物倏地抬起头来。
“白央,我是族长,你听我说。”族长声音伴随着白央无法停歇的厮杀,像在一边杀人一边超度。
“天下遍寻不得的冥道入口,世人遍寻不得的度朔山早就不在了,只剩下秘境大峡谷的那棵巨桃树,那便是冥道入口,由莲花秘境里的各部族世代守护,族长代代相传。”族长抽出一只手捏了个诀,说了句意义不明的古音,白央眉心随之一闪,周遭的怪物集体瑟缩了三分。
“这是族长法印,能感应冥道,避业火灼烧。冥道纳万物亡灵,承载着无限能量,冥道毁则天地纲常乱,黑白颠倒,后果不可估量。我会带着其他族长想办法守住秘境边界,不让业火烧到外世。你若能进入峡谷底部找到当年神荼郁垒二神留下的钥匙,重新关闭冥道入口,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白央带着临时打入他灵台的族长法印冲向大峡谷,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躯体在怪物的洪流中逆行到峡谷边缘时,本就已经濒临吹灯拔蜡的心几乎彻底死了。鸟语花香的大峡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滚雷过后,昔日枝繁叶茂的巨桃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枝干。业火仿佛从地心喷涌而出,烧净了一切有形之物。
白央双眼木然,机械的驱动自己靠近业火喷涌的地方,噬魂吞肉的冥幽怪物越来越多,白央倒在焦土之上,终于无法再往前一步了。
有人用灵力将他托了起来,然后灵力灌注到他体内,这股灵力与他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似乎产生了冲突,他猝然惊醒过来,依旧身在焦土之上,只是退回到了边缘一点的地方。他转身向后看去,身后陷在黑暗里为他输送灵力的人,是他不想承认许久不见的花焱。
花焱一身战甲褴褛,浑身的伤不比白央少,却一直用一只手扶着他,见他醒来才停下灵力输送。
“花焱……你怎么在这儿?这里很危险,你走……快走。”白央推开花焱,踉跄着站起来,又浑然不顾朝业火喷涌处走去。
花焱站起身来一把拽住白央,两个人都力不能支,摔到了地上,“我说过,希望再见的时候我们不要面对面,还有一次机会,我带你走,你愿意吗?”
白央看着他,滞涩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三魂七魄逐渐归体,这才迟钝的想到了些什么,眸子瑟缩了一下,不太确定道:“祭台上那三位殒身的族长是你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花焱直截了当接下他的话,没留一丝揣摩的余地。
白央瞳孔迅速放大,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将花焱一把推开,低声吼道:“莲花秘境救了你的命,你却把它毁了,花焱,这就是你的道!”
“凡成大事必有牺牲,秘境很好,我也很喜欢。”花焱看着愤怒的白央平静道:“冥道的钥匙你拿不到的,别往前走了。”
“滚吧。”白央这次的声音不大,没再回头,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片刻之后,花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白央冲过去,替他挡住不断飞扑过来的怪物,一起走进了那个业火喷发的地方。
“你甚至连族长法印都拿到了,一会儿会跟我抢钥匙么?”白央与花焱背靠背慢慢行进,他一边劈砍怪物一边道,二人身处一片虚无之地,除了蓝色的业火就只剩下黑暗和不断碰撞上来的尖啸着的怪物。族长法印在他们脚下亮起一条窄窄的路,在虚无中指引着他们不断前进,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有族长法印也拿不到钥匙。”远处依稀有红色的火光,他们终于走到了边界,怪物越来越少,花焱问白央,“你还要继续往前吗?”
“你拿不到不代表我不也不行。”红色的火光是一片熔岩滩,白央脱力跪到地上,抹了把流进眼睛里的血水,“我总会赢你的,你不是说过么。”
停歇片刻,白央又再次起身向前,穿过熔岩滩却没有路了,族长法印指向面前岩浆翻滚的无尽深渊。业火从深渊中喷涌而出,白央站在深渊边上,褴褛的衣袍被业火带起的刚风吹得无法落下,他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羽毛,喃喃道:“原来钥匙在这下面,难怪你拿不到。”
花焱穿越冥道来回两趟,伤势比白央只重不轻,血水顺着他的手背流到漆黑的熔岩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像是怕白央失神掉落下去,朝白央伸出手,“回来吧,我带你出去。”
白央看着峡谷下面翻滚的岩浆,背对着花焱道:“如果还能再见,我不会让你活的。”白央话音未落,人已经张开双臂迎面朝深渊扑了下去。
“白央!”花焱大惊,手脚并用扑到深渊边缘,却连衣角也没有碰到。
梦墟境陷入一片纯黑,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有了光亮,有个人影在一杆银枪的庇护之下从深渊底部徐徐升起。花焱深渊边缘上一动不动,他应该也看不清那从岩浆中托生而出的究竟是什么,动作迟缓地爬起来,眯起眼睛仔细望去。
枪灵罩在那人影身后,烈火一般的巨翅大张,一下又一下将肆虐的业火逐渐扑灭。那团虚影逐渐生出白骨,仿佛有噼啪作响的声音,继而白骨又生出血肉,然后那人影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嚎,深渊仿佛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