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可不敢乱说,你闭嘴吧!”
“就是你可闭嘴吧,诶,你们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长安传过来的那个案子,那个那个……相思子!”
“怎么说?”
“可了不得,裴二郎还记得吧,相王府那个裴典签,相思子案下过狱的那个,我当初就说他有天人庇佑吧,你们猜人家这两年怎么着?”
“你有屁快放!”
“我家给礼部做事的阿兄跟我说啊,这人奇也,近两年从国子监主簿开始,历任詹事府府丞、士曹参军、考功司员外郎、右司郎中、兵部郎中。你们就说,弱冠便晋朝官,一路踩了炮仗似的青云直上,谁羡慕得来!哪像你我十年寒窗……”
说话的人似乎被踹了一脚,嘶了一声哑了声音,“给你家阿兄留条底裤吧,屁大个帮事,芝麻官都算不上一个。”
柏子仁看起来一副听墙角正认真的样子,却突然放下筷子冲陆清止风马牛不相及道:“你说你那法印我是不是可以直接给你冲开?你这没滋没味儿的,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了几口。”
“无碍,我本就没有口欲。”陆清止道,但说完他还是端起桌上新煮的茶来喝了一口,“李隆基终于还是登基了,他们方才议论的裴耀卿确有其事么?”
柏子仁点头,压低声音凑近道:“裴耀卿在李……当今陛下即位之前这两年,就在相……先帝手下将朝中要职全部轮了个遍,从教学监督到农田水利,科考贡举到军事决策,的确不简单。”
“青橘若泉下有知,也算没有辜负她那叠夜以继日赶出来的黄麻纸。”陆清止道:“因果眼也许又多亮了两条铭文。”
柏子仁两坛黄汤下肚有些飘飘然,看着氤氲在雾气后面的陆清止,不知为何觉得这人近来温柔了不少,他的思绪又开始跳跃,问陆清止道:“神君,这些日子赶路累不累?”
陆清止摇头,“修行之人体魄更好,这样怎么会累。”
“唔,那你怎么……”柏子仁以手撑头懒散着伏在矮桌上,眼角带着条和煦的笑纹,是一副已许久不见的浪荡模样,“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这两年我都不怎么出门?”
“是么?”陆清止隔着雾气望着他。
“谁家里守着这么一位菩萨还天天往外跑啊。”柏子仁笑道,又端起酒盏来喝了口。
龙计相汤喝的急了,在一旁咳得喘不上来气,连忙端了云液酒过来给陆清止斟上,“陆神君,呵呵呵,公子这是又犯病了,你莫管他哈哈哈哈。”龙计相双眼迷离,顶着张白里透红的胖脸胆大包天往陆清止跟前凑,跟柏子仁谁也不比谁好点。
“啧!”柏子仁将龙计相一把推开,“谁打趣,我是那种随便的人么。”他又换上笑脸转过头看着陆清止,“还有个消息告诉你,新陛下一登基就将李楷洛重新启用了,他以后可能还真是个封侯进爵的命,所以……”他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越过氤氲的雾气伸到陆清止面前,因果眼在他掌上起伏,已经莹莹亮起了一半,“你看,我失去楚离,它却更亮了。”
酒足饭饱,龙计相已经栽在地上人事不省,他抱着柏子仁的腿嘴里絮絮叨叨停不下来:“我虽是妖,嗝……那也是跟少……少君主……上、上过……咕噜咕噜……我打仗不行但我修……咕噜咕噜……公子啊,我们家公主,我们家大壮多亏……咕噜咕噜……”
大壮一脚踹在龙计相手臂上,龙计相纹丝不动,大壮看着柏子仁摊了摊手,“你要管酒,这也只能你管了。”
柏子仁撑着桌子晃晃悠悠站起来,搂着大壮的肩在她头上狠狠搓了搓,笑得牙不见眼,“管,公子都管。”大壮顶着一脑袋乱毛看向陆清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陆神君身上了。最终绿沉走过来一把拎起龙计相背到背上稳稳当当朝外走去,陆清止便将柏子仁也背起来跟了出去。
沿街的铺子人家一盏一盏将灯点亮,暮鼓还未敲响,灯火却在催着人归家。
“你们从前时常这样?”陆清止跟在绿沉身侧,柏子仁睡的很沉,安分的趴在陆清止背上,只是呼吸滚烫,“绿沉一个人怎么弄他们两个回去?”
“很久没有过了。”大壮走在陆清止身侧,看了眼陆清止背上熟睡的人,“往日也不会醉成这样。”
他们在扬州安了家,就在陆清止刚到人界时留在店簿上的那个地址。院子与长安的一般大,但这边的宅子邻河,白薇十分喜欢。柏子仁从须弥界里将芥子苑和其他家当掏出来一一安置,自己选了东厢的一个小院子,让陆清止住进了临近河畔的正堂主院。主院里有棵老杏树,这个时节黄叶铺了一地。龙计相忧心他的敛财大计,整日在集市上寻寻觅觅,还没来得及定好铺子柏子仁就要带着大壮启程去外海了。
柏子仁抱着狐狸,只带大壮和陆清止上了路。绿沉和白薇得留下来收拾细软安家落户,龙计相也有自己的商业大计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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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分南北坡,南坡同人间一样有四时轮转,春花秋叶,夏蝉冬雪,而北坡终年只有一种风光,千里戈壁万里沙丘,常年干旱,酷暑难耐。涂山一族的镇族命脉‘九紫离火’脉源就在北坡之下,由涂山族长世代镇守。
此时涂山南坡与他们刚离开的人界一样正值深秋,一望无际的金黄满铺出去,从密林到草甸深浅交织,是世间丹青泼墨好手也无法描绘出的旷野美景。他们先去了楚离在南山脚下的小院,说是院子其实有些勉强,柏子仁的称呼更加贴切些,其实就是一个两居室的狐狸洞,不过在洞外围着篱笆圈出一片小空地来,丛生的杂草已经开始枯萎,篱笆旁的木绣球此时也叶黄飘零,一同融化进漫坡的秋色里了。
柏子仁抬手捏决,灵力自他掌中流出扑洒到木绣球上,光秃的枝条生出绿叶,一树繁花于秋叶中灼灼开放。木绣球白的灼目,与周遭枯木落叶形成强烈对比。柏子仁将狐狸放到盛开的木绣球旁,蹲下身道:“我从这里向前走一里,若你跟来,我就当往后你都愿意跟着我,我就带你走,不在这里受风吹日晒。”他松开手,果真起身就走了。
狐狸起初跟了他一小段,后来听见山里传来其他狐狸的叫声它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一瘸一拐的,不住张望。林子里冒出一只野狐,离它不足丈远,看着它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那野狐试探着一步步慢慢靠近,在它身上来回蹭嗅,没有打架,野狐狸也没有独自离开。跛脚狐狸看了眼柏子仁,最终跟着野狐朝着与盛开的木绣球不同的方向离开,头也不回,消失在了漫天秋色里。
柏子仁笑着叹了口气,留下独自盛开的木绣球,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