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怎么跟家门口躺着个人?阿沉,看看去。”
“好的,公子。”
“哎呦!尖嘴猴腮一脸刻薄相,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阿沉别看了,趁还没醒我们赶紧走。”
“公子,这……好像是天界的清止神君,五百年前您还夸过他。”
“是么?都五百年了啊,什么清止神君,恐怕人家早就是朱雀南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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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礼部大管家兼戊戌宫宫主,眼下天帝跟前儿最红的人——陆吾仙君,正于苍虬阁内飘然悬坐,半眯着眼同身边的人高深莫测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是你的你躲也躲不掉。”
柏子仁仰头饮尽杯中酒,啧了一声,皱着眉道:“我睡了一千年没人陪你解闷儿是吧,以后少跟司命殿厮混,说话越来越酸了。”
苍虬阁是柏子仁的临时寝宫,从他飞升到他长眠临时了三百多年,现今睡了一觉起来依旧临时着,一直没个正式居所。
苍虬阁坐落在苍虬峰上,苍虬峰是戊戌宫无数浮峰中靠近边缘的一座小峰,上承天池千尺瀑布,下接戊戌宫天星河,化浅滩溪流无数。其峰水草枝叶繁茂,有灵禽走兽若干。此时窗外正白鹤翩跹,远远传来啼啸之声,清脆辽远。
而戊戌宫又是什么?天界始建至今数万年,划分九重,单一个戊戌宫就占去一重,其间尽藏四界六道之奇珍,树木花草、蠃鳞毛羽昆,应有尽有,谓之“天庭大观园”,独占第三重。
柏子仁起身站到窗前,伸了个极长的懒腰,幽幽道:“没想到我这一觉睡醒你还多了个徒弟,你那小徒弟究竟什么来头,怎么天庭竟沦落到由他一个黄口小儿来指手画脚了,当真已经到了这般揭不开锅的地步?”
“天道在侧,切莫妄言。”陆吾撩开他那眯缝眼看了眼柏子仁,又眯了回去,缓缓道:“绿沉应该已经同你讲过,清止他化于天地,两百年前自沧粟台扶桑树下生而为神,现即将即位南方朱雀神位。此次他提出缩减武部神位乃顺应天时,四界安定已久,六道运作平衡,他初次登殿便能一语中的,还能呈奏出解决之法来,颇有主事之风,乃我族之幸。”
“唔……是听阿沉说过几嘴。”柏子仁弹了弹手指,案上的酒壶将空酒杯斟满,酒杯飘飘悠悠落到他手里,“司命殿要不是看他这出生背景也不能这么快就认他是南朱雀神,今晨我听追风将军说他受封了个什么灶神,真是多谢你这小徒弟了……我都没心思陪他伤春悲秋,还不知等着我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职无虚设,当心祸从口出。”陆吾捻了把他那飘逸的青髯,悠悠道,“昨日你初见清止时夸了他,不过一日现下又贬损他,切忌怀狭偏见。”
柏子仁捏着酒杯挥了挥手,“昔日潇洒种花郎如今成了礼部大神官,张口闭口‘切记’‘莫要’‘当心’,我估摸你那小徒弟这些年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言罢许是想起了昨日同那小徒弟初见的场景来,露出几分调笑的意味,“你那小徒弟昨日穿着身青衫素衣站在你旁边,话少却不见拘谨,颇为打眼,我故意同阿沉大声说他漂亮,结果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啧……说来我看人的眼光是真不行,总叫表象骗了去。”
陆吾摇了摇头,无奈一般,道:“清止生于天地,又长在这天宫,自幼便性子冷淡。虽与我师徒相称,实则这些年全靠自己在修行,幸而他聪颖好学,如今已于疗愈术一道颇有小成了,他行或不行,你日后久处之自有定论。”
候在门外的绿沉扣响门扉,冲屋内的人道:“禀主上,陆宫主,凌霄殿清止神君与天帝已经议毕,传旨信使在来戊戌宫的路上了,稍后便到。”
柏子仁与撩开眼皮的陆吾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下来。不消半炷香,信使翩跹而至,一干人等跪敬听旨。
“始元一二零一年春三月癸丑,天帝诏曰:朕知苍戮将军柏子仁才兼文武,屡立战功,守节乘谊,朕甚嘉之。今四界久无战事,但六道贪嗔痴念四起,万民生灵恣情纵欲,致使星辰失度,为朕之近忧。是故决意重调天庭数职,选贤与能。经商议,拟封卿为月老真君,建合仙宫赐之,望卿以四界六道万民姻缘为己任,宜勉力为天下之业,匡正人心,以正天心。”
传旨信使宣罢却不见离开,瞧着是还有未尽之言。信使左手手掌向上捏决,一颗核桃大小的锥形器物浮于信使手掌上方,上下五面对称,共合十面,其上依稀可辨细小铭文。
“此物名为‘因果眼’,乃上古法器,传说蕴含无尽之力,可窥天道正人心,乃正道良器。奈何利器尘封,今苍生大局需其出封去尘,清止神君念及将军擅使灵相溯源,可窥探世间因果,遂令司命殿卦之,其中果有诸般因果牵连。朕思之,特拟月老一职与卿,特许卿往来六道以寻解封之法,法器去尘之日,则为卿入主合仙宫之时。”
信使这才一本正经行礼道喜,然后扔下旨卷和灰扑扑的因果眼翩跹离开。
“得,追风将军用不着伤心了,我连现成的都没捞着,还有考校任务。”柏子仁将旨卷往旁侧一扔,坐回案前拽了串葡萄有口没口吃着,“什么月老?怎么个意思,我看起来很老?”
“两千五百来岁,确实不小了。”
柏子仁含着可葡萄若有所思,喃喃道:“不对……你这头号狗腿子瞧着清风明月,实际跟你那小徒弟一样没安什么好心。那什么灶神我听说就是你叨叨给天帝的,这月老该不会也是你给天帝他老人家吹什么耳旁风了吧?我道你那小徒弟还关心我会使什么法术呢,今晨大殿上他可正眼都没瞧过我一回。”
“睡了这些年,你难道不想去天界之外转转?”陆吾突然撩开眼,看着柏子仁,问他。
柏子仁愣了愣,将废铜似的因果眼在手里上下抛掷着,最后丢向陆吾,“我好歹是个斩妖除魔的大将军,让我去做什么拉纤保媒的事,你们能放心?”
陆吾将小小的因果眼悬于手掌上方,锥体转动起来,他看着上面黯淡沉寂的铭文,道:“人心即天心,人心不古,则天心不正,这活儿没你想的那般轻易。而且要解这因果眼,就只有去天界之外访六道参人心,我只顺口在清止跟前提过一次,偏巧他发现此物的确与你有缘,否则只我一人也不能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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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我都流落人间五百年还不得返了。”柏子仁撑伞站在一边,垂眼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陆清止,“小神君这是来收自己的烂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