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仰着干裂皱巴的脸,看了一眼,伸手拉着稚童,“娘子,打搅你了喂。”说完,便硬要拉着孩子离开。
这位年迈的阿婆是丁字路口边,靠一棵树搭半边棚,卖茶的茶摊阿婆,孩子是她孙儿。
据说儿子儿媳三年前打鱼时,突然起风掀浪,船翻了,夫妇双双殒命,都归去了那阴曹地府,只留下这么个孩子,与她相依为命。
沈书韫搀扶了一下老者,“阿婆,不打搅的,反正我这书铺开着总是要添些人气,往后阿宝愿来这儿看书,你就尽管让他来。”
跟前的孩子听到书铺掌柜这般说话,眼睛瞬时瞪得亮亮的,“真的可以吗?姐姐。”
看样子这孩子性格并不似穿着这般寒酸,嘴还甜上了。
沈书韫眉头舒展,乐意地“嗯”了一声,随后,便送两人至路口,才转身,回了铺子。
衣裙拂过矮竹,沈书韫正要迈进大堂,身后便传来一道粗重浑厚的男声。
一身寻常衣袍的中年男子,手里正拿着石桌上摊晒的一本书,“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逸皆谓邪,可我认为,如此尚且不够......”
沈书韫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瞬,方知此人虽极力着朴素的衣裳,可通身儒雅泰然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了的。
况且,这位客人并不似其他书客一般,先开口询价,而是直评书籍内容。
明显喜好与人谈论文章、剖析观点,或者,纯粹就是一个有钱有闲的文人。
完毕,沈书韫眼里闪出一丝狡黠,这尾肥美的鱼儿可不能放过!
福身行礼后,沈书韫指了指那人手里的书,“先生于《石碏谏宠州吁》兴致不小,想来也是深谙《左传》之理,可《左传》文章不少,为何独独择它?”
那人又多翻了几页,点了两三下头,亦不知他在肯定什么?
此时,微风拂过,在这暮春时节,树上竟飘落了一片叶子,恰好停在来人新翻的书页上。
沈书韫又见他点了几次头,好奇询问道,“不知先生是对《左传》感兴趣,还是……”
那人将一本书翻得差不多时,询问道,“这个版本的《左传》刊刻质地不错,请问掌柜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原来是关注这本书的刊刻技艺!
“这是出自家父之手。”
申夫子最厉害的不是教书,而是拥有一手刊刻技艺,只是当年的试题,除了策论与文章,并未考验此项技艺。
倘若有这一项,状元之尊莫不他属。
先生脸上添了分喜色,缓声道,“我周家重新修族谱,可否请你的父亲替我刊印?”
沈书韫双眉微蹙,语气略藏遗憾,“家父已去世了,不好意思。”
“抱歉,触及哀思,可惜了......”那人叹了一口气。
语毕,他进了书铺,在里来回踱步,翻阅,似乎已放下想要找人刊刻的念头。
沈书韫跟在其后,顺手从大堂右侧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又补充道,“那本书,其实是我与家父合力为之,这是奴家刻的,还请先生过目。”
那人接过书,随意翻了翻,便置下,没再言语。
随后,他在大堂书架两侧又翻看了其他一些书籍,以及少量字画,微微摇了摇头,好似都不甚满意。
良久,他还是将目光落到了《左传》和沈书韫递过去的书上面。
“你的父亲可还有再传弟子么?”
这着实是看上了阿爹的刊刻技艺了?我的刻书手艺没看上?
沈书韫心潮涌动,打鼓,可面上却一派淡然,沉稳应道,“算起来,奴家就是唯一的再传弟子。”
不知不觉,门口就有了围观的街坊,毕竟新铺开业,有人总爱关心第一笔生意是何人何时怎么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