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会,天气阴晴不定。
前一日,风和日丽,夜晚便下了一场大暴雨。
雨后,兰溪河两岸的美人梅,依旧暗发疏香。
“布谷--布谷--”
河畔农田上空,响起了报春鸟儿第一次啼叫。
对岸,依河而筑的博雅书院,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开满结香花的院子里,讨论新来的夫子。
“凭他对《曾子易箦》的讲学,就不如申夫子见解独到!”
“那是自然,申夫子是谁?二十年前,便进了翰林院的探花郎啊!可犯颜直谏,到底是触怒了皇上,还得罪权贵,生生给贬到我们这儿来了。”
“可惜了,可惜......”
学子们正低声议论,宽大的松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轻柔沙哑的嗓音,“斯人已逝,还望大家莫要再论。”
“书,书韫姑娘!”
有人眼睛一亮,欣喜又小心翼翼地唤她。
闻声,不少学子争抢着挤门而出,“书韫姑娘,你,你还好吧?”
顶着众人的目光,沈书韫从转角蔷薇丛中缓步走了出来,袅袅婷婷,却面无血色。
女子福身行礼,抬眼看来,恰逢树上的雨水滴落到她灵动的眉睫间,如泪如水。
瞬时,清丽可人的脸上,又平添了几缕晶莹的愁绪。
“今日,书韫替阿爹来和夫子办交接,适才失了言,望诸君莫怪。”
“没,没有,是我们不该随意议论刚去世的申夫子,请姑娘节哀!”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你们刚刚提及的探花郎,是那位六岁作诗,十二岁上马杀敌,来自临京的粱知远么?可他为何会来我们这偏地?”
沈书韫柔声询问道。
“正是,像你阿爹当年一样......”青袍学子抢先回应。
语音未落,一旁性急的学子又附和道,“听说他得罪了权贵,这才刚踏上青云路,便折来了我们通县,从此远离朝政中心,也是够倒霉的......”
沈书韫凝思不语,目光落在学子们手里的书封页,欲言又止。
“世事无常......”
“这是夫子让我们买的新著《切韵指掌图》。”
持书的学子忽地想起什么,定睛一愣,抿嘴接话,“书韫姑娘,我可以把这本书借给你,明日予我即成。”
沈书韫眸光沉落,墨画似的眉眼,好似添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叫人怜惜得紧,随即扶额缓语,“从前我阿爹砸锅卖铁、折本亏卖都要给你们刊印最好的书,如今他人去了,我还不知接下来如何支撑书铺。”
书铺的掌舵人申夫子,除了在书院教书,也卖书。
还会结合学子需要,刊印一些小册子,助学也助考。
因刊印质量上乘,书铺每刻新书新册,开售即空。
这是学子们都知晓的事,他们也常常迫于夫子身份,来此买书买册,可对申夫子商人行径以此敛财,却嗤之以鼻,更何况刊印的册子大部分都是他学堂上讲授过的。
简直有辱斯文!
尽管碍于申夫子身份,可是,看在沈书韫的面上,学子还是将手里的书递了出去。
沈书韫接过,轻声道了谢,福身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碎石路尽头,学子们还远远观望,不舍转头。
“就是个扫把星!还看......”
终于,有人忍不住嗤了句,“通县有佳人,可惜克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