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安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萧兄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我?恻隐之心?”萧凌恒的目光投向门口正在集结的差役,“在这朝堂上,恻隐之心,可是一把自杀于无形的刀。”
萧凌恒站在天督府门口,目送楚世安带着府卫往吏部方向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玄武大街的拐角,这才转身往西市走。
不到晌午,萧凌恒已经站在辞府门前,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石阶,抬手轻叩门环。
门很快开了条缝,老管家探出头来。萧凌恒简单说明来意,跟着管家穿过几进院落。回廊边的冬梅已凋落一半,新栽的杏花树正飘着香,拐过假山就到了后院。
书房里,辞霁川正俯身研究着一幅边境舆图。他抬头见是萧凌恒,眉头微挑:“稀客啊,萧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寒舍了?”
萧凌恒踱步进来,随手拨弄了下案上的青瓷笔洗:“都说辞二公子的别院是帝都头一份的清雅,上回匆匆一面没来得及细品,今日特来讨杯茶喝。”
辞霁川这才搁下朱笔,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萧大人何时对风雅之事这么上心了?”
说着,他已起身去取茶具,“正好前日得了些新下的龙井。”
茶香氤氲间,辞霁川慢条斯理地烫着杯子:“听说天督府最近忙得很啊,江鸣岐的案子萧大人可审出结果了?”
“再忙也得偷闲不是。”萧凌恒接过茶盏,却只拿在手里转着,“辞二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辞霁川轻笑一声,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我这人最不爱绕弯子...”他抬眼直视萧凌恒,“萧大人这杯茶,怕是不好喝吧?”
这话问的确实够直接的。
萧凌恒摩挲着杯沿的手顿了顿,终于放下茶盏:“确实...有件事想请辞二公子帮忙。”
辞霁川放下手中朱笔,仔细打量他:“萧大人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啊。”
萧凌恒深吸一口气:“任大人的清誉…还请辞二公子祝我一臂之力。”
“任大人?”辞霁川轻笑,“当初不是萧大人亲自坐实他贪墨税银、以权谋私的罪名吗?满帝都传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任大人是贪官?”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凌恒,“三个月前萧大人还一心要让任大人身败名裂,如今这是何意?”他故意刺挠着萧凌恒。
萧凌恒噎了一下,抿了抿嘴,半晌,他方才开口:“那些罪名都是我栽赃的不假,我……”他咽了咽,继续说,“可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他带着这盆脏水被世人唾骂。”
辞霁川继续揶揄说道:“这后悔的苦水,萧大人是尝够了?”
萧凌恒低头盯着茶杯,指腹继续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半晌没出声。
“罢了。”辞霁川放下茶盏,“可想好要用什么说辞给任大人洗清污名了?”
萧凌恒抬眼直视辞霁川:“就说当初是户部侍郎刘禹章设计陷害,推久……”他收住了口,换了说法,“推任大人出来顶罪。”
辞霁川突然轻轻嗤笑一声:“萧大人还真是周全,”他摇着折扇,“名声要洗,五殿下的党羽也要打,这一手一石二鸟,当真是妙。”
萧凌恒不可置否,他微微垂眼,没有吭声。
辞霁川眯起眼睛:“这说法可有证据?”
“已经备好了,”萧凌恒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密信,“这是多勐与刘禹章商讨陷害久言的‘密函’,上面盖有他们的私印。”
“就这一个证据?”辞霁川接过信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单凭这个怕是不够,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当初百姓那点愧疚早消磨光了,这要放在三个月前或许还行,如今怕是不管用的。”
萧凌恒点点头,目光坚定的直视着他,“所以还需要加上这次潺州丁口一案,是任大人查到了线索,肃清朝堂,惩治贪官。”
辞霁川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萧凌恒,随即轻笑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萧大人这是要将自己的付出功绩全部都给任大人?”*2
“这是我该做的,”萧凌恒说,“本就是我污蔑了任大人。”
“所以?”辞霁川往后一靠,“需要我做什么?”
“借你的口,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萧凌恒倾身向前,声音低了几分,“就说...任大人是为查案才故意接近那些商人,所谓受贿都是做戏,而后被刘禹章陷害。此番丁口一事,他虽被革职,但仍旧为民为君,追查贪官。”
辞霁川突然笑了:“萧大人,你这故事编得...连我都要信了。”
“不是故事。”萧凌恒眼神闪烁,说,“久……任大人确实参与调查了丁口一案,只是如今他的身子不太方便罢了。”
辞霁川指尖轻转着茶杯:“萧大人为何不亲自出面?以天督府的名义岂不更有说服力?”
“朝廷出面太刻意。”萧凌恒打断他,“但辞家说的话,没人会怀疑。”
“萧大人为什么帮任大人?”辞霁川故意问道。
萧凌恒喉结滚动了下:“他不该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挑着能说的说。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辞霁川的目光步步紧逼。
萧凌恒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总之…他不能蒙受这不明之冤…”
书房突然安静下来,辞霁川盯着萧凌恒看了许久,突然问:“我帮了萧大人,于我而言有何好处?”
“我个人欠辞二公子一个人情,”萧凌恒说,“从今往后,如有需要萧某出手帮助的,辞二公子开口便是。”
辞霁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忖片刻后,终于开口:“好,这消息我会放出去,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凌恒,“谎言说一千遍也变不成真的。”
这句话日子太过深晦,萧凌恒会错了意,“我知道,”
他站起身,“但总好过...让他永远背着骂名。”
走到门口时,辞霁川突然叫住他:“萧大人。”
“嗯?”
“下次在人面前编故事...”辞霁川似笑非笑,“记得把眼神收一收,目光里的东西,可是会成为把柄的。”
萧凌恒背影一僵,头也不回地走了。
辞霁川望着晃动的门帘,摇摇头,铺开一张信笺。笔尖蘸墨时,突然轻笑出声:“让他欠我个人情,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