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片刻,任久言突然轻声问道:“很难看吧?”
萧凌恒闻言一愣,默默摇摇头,随即突然嘴唇贴在最近的一道疤上:“对不起……”
任久言被他这一吻弄得浑身僵硬,半晌才放松下来,“…不…不是的…换做是谁都会生我的气的……”
萧凌恒没应声,默默拧干毛巾。
温热的水流划过脊背时,萧凌恒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避开所有未愈的伤处,连水痕都用干布立刻吸干。
后背擦完了,该正面了。
任久言死活不肯转身,他全程蜷着双腿,将那个地方藏起来。
萧凌恒见这人像只受惊的虾米般蜷缩起来,拿着毛巾的手悬在半空,顿时明白过来。
“转过来好不好?”他轻声哄着,手指拨了拨水面漂浮的花瓣,“前面还没擦呢。”
任久言摇头,在水里缩成更小的一团。
萧凌恒叹了口气,把毛巾搭在桶沿:“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昏迷那会儿换药,都是我给你——”
“那能一样吗!”任久言猛地转头,水珠顺着发梢甩到萧凌恒脸上,“现在...现在我醒着......”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水里。
萧凌恒突然俯身,隔着浴桶吻住他潮湿的睫毛,慢慢下移,停在颤抖的唇上,“转过来,好不好?”
水波轻轻晃动,任久言定了片刻,终于慢慢松开环抱膝盖的手臂,转身时他死死闭着眼,睫毛抖得像风中的蝶。
萧凌恒的呼吸顿时凝滞了,热水泡发的伤痕比想象中更狰狞,有几处还泛着未愈的粉红。
他强忍哽咽,把毛巾浸得更湿些,从锁骨开始轻轻擦拭,“疼…就跟我说…”
“别看...太丑了...”任久言说。
这话让萧凌恒感觉心脏中了一针,这针瞬时穿透,从刺进到飞出连眨眼间都不到,快的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萧凌恒缓了少顷,“对…对不起……”
话音落地,他轻轻拽着任久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着的每一分,都是你的。”水珠顺着相贴的掌心滑落,“你让我怎么嫌?”
二人四目相对,又纷纷避开眼神,萧凌恒重新拧了毛巾,“抬抬手......对,就这样......”
当毛巾最终滑到水下时,任久言还是绷紧了身子。萧凌恒却再没逗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快速擦完,顺手捞过旁边的干净里衣:“来,抬手。”
任久言乖乖配合,却在穿衣时被萧凌恒趁机偷了个吻。
是夜,任久言坐在榻上,后背靠着四五个软枕,萧凌恒坐在榻边给他揉腿,手上一边轻柔的按着,一边给任久言讲他跟沈清安儿时的趣事。
“那时候啊,我和清安才这么高,”萧凌恒空出一只手比划着,眼里带着笑,“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挖出花老阁主埋的女儿红,结果才喝半坛就醉得东倒西歪,被逮个正着……”
任久言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寻常人家的童年趣事,对他来说却是最奢侈的回忆。他的童年尽是些不愿回想的往事,此刻听着萧凌恒说起如何溜出城追狐狸,怎么把花千岁的新靴子藏到房梁上,竟也跟着笑出了声。
“后来呢?”任久言轻声问。
萧凌恒见他感兴趣,说得更起劲了:“后来?后来花千岁就去告状了,害得我和清安跪了两个时辰!”
说着自己也笑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指腹轻轻按过任久言腿上的穴位。
烛火轻摇,映得任久言眉眼格外柔和,萧凌恒一时看得有些出神,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更轻了些,怕惊扰到这一刻的安宁。
任久言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问道:“凌恒,你这么久都不去军营,公务不要紧吗?”
萧凌恒揉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按着:“最近没什么要紧事,封卿歌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任久言自然是不信的,他目光直直的看着萧凌恒,“你再编”三个字已经写在脸上了。
萧凌恒低头专注地按摩着任久言的膝盖,声音轻松:“怎么,嫌我烦了?巴不得我赶紧去军营?”
“你……”任久言轻轻踢了他一下,却没舍得用力,“我就是觉得......”
话没说完,萧凌恒突然抬头冲他一笑:“放心,我这是奉旨偷闲。”
他故意眨眨眼,“陛下体恤我照顾伤员辛苦,特准了休沐的。”
任久言眉头越皱越紧,“你跟我说实话。”
萧凌恒还想打哈哈:“是真的。”
任久言声音沉了下来,“封卿歌再能干,也不可能替你处理所有公务。你这都闲了快一个月了,到底怎么回事?”
烛火噼啪作响,萧凌恒避开任久言的目光,干笑两声:“…真…真没事......”
“萧凌恒!”任久言猛地坐直身子,扯到伤口也顾不上疼。
“别、别乱动!”萧凌恒急忙按住他,眼见瞒不过去了,才泄气似的垮下肩膀:“...老五参了我一本,说我夜闯皇子府…”
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陛下开恩,只停了职。”
任久言脸色唰地白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把你接出来的第二天,”萧凌恒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手,“正好,封卿歌需要机会,我也能偷个闲。”
“你个傻子...”任久言嗓子发紧,“为了我——”
话没说完就被封住了唇,这个吻温柔的像是偷来的一样,谁也没敢用力。
“久言,本就是我把你害到那个境地的,我必须去救你,我不无辜,我应该的,”萧凌恒抵着任久言的额头,说,“再说了,这顶乌纱帽丢了我可以在抢回来,但你若……”
他顿了顿,“那我还活不活了?”
任久言慢慢将头靠在萧凌恒肩上,闭了闭眼。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早就说不清了,谁也理不清。
千难万苦也抵不过一句“我认了”,千念万求也架不住一句“我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