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久言费力地抬起手臂,被纱布裹成团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想比划什么,却因为断骨的疼痛而冷汗涔涔。
“别、别动!”萧凌恒急忙按住他的手腕,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像被灼伤般松开,“你要什么?我...我猜...”
任久言固执地摇头,用肘部支撑着,用大拇指在床褥上缓慢地划着,萧凌恒垂下头,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痕迹。
是“赎府邸”三个字。
“你...”萧凌恒喉头发紧,“你不怨我吗…?”
任久言的目光落在他紧蹙的眉间,轻轻摇头。那眼神温柔得像是三月的春风,萧凌恒再也撑不住,眼泪砸在被褥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久言……”他哽咽着搭上任久言的手腕,额头抵在那缠满纱布的掌心,“...你该怨我的……求你了…你怨我吧…”
任久言的手腕轻轻转了转,用纱布蹭去他脸上的泪。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萧凌恒彻底崩溃。
“对不起...”他浑身发抖,哭得像个孩子,“对不起...久言...对不起...”
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支离破碎得不成调子。
任久言用大拇指蹭了蹭男人的耳朵,他心中又何尝没有在祈求对方怨自己呢?
两个人的仇怨与爱意像两条绞在一起的藤蔓交缠至死,爱里掺着血仇,恨里裹着柔情,早已分不清是谁缠住了谁。谁也无力挽回,谁也无力改变,谁都无法收回自己曾做过的杀戮,谁都控制不了内心无可回避的爱。
他们都困在这场孽缘里,明明最该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偏偏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最痛的自己。
两个人都痛苦地爱着对方,亦都决然的恨着自己。
良久,萧凌恒将脸从任久言的掌心抬起,他低着头看着任久言裹满纱布的手指,眼泪连成串的的垂直滴落。
他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男人的手腕,脉搏在他指腹下跳动,这跳动让他的眼泪更加不受控制。
当初布下杀局时,他何曾想过有一天会为这个心跳感谢天地?可现在,他确确实实在谢,谢漫天神佛没听他的,谢阎王爷没收人,谢这深机天意让任久言的心脉得以继续跳动。
任久言费力地用手肘支起身子,浑身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
萧凌恒慌忙抬头,脸上还挂着泪:“别乱动,你要什么?”
四目相对时,任久言看着眼前这个哭红了眼的男人,心头涌起一阵酸楚,那酸楚里却又炸开丝丝缕缕的甜。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用手肘轻轻点了点床板。
“要...坐起来?”萧凌恒声音还带着哭腔。
见任久言点头,萧凌恒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后背。每一个动作都轻得不行,连垫软枕时都要反复调整三四次。
等任久言终于靠稳,他看着僵站在床边的萧凌恒,那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个偷糖被抓的孩子,既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走开。
过了良久,任久言费力地抬起手,在床沿轻轻点了两下。
萧凌恒愣了下,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
任久言又点了点床沿,这次更用力了些。
萧凌恒终于慢慢在床边坐下,却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任久言缓缓垂眸,轻轻用大拇指碰了碰男人的手背。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萧凌恒的眼泪再次决了堤,恍惚间,他想起这双手从前的模样。修长如玉的指节,执笔时骨节微微凸起的弧度,抚琴时在弦上翻飞的优雅,如今却连最轻的触碰都要耗尽全部力气。
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两人相触的手上,他看着任久言浑身的纱布,抽泣着深呼吸一口。
萧凌恒抖着手去碰那些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处,“你......”
他的喉头像堵着团浸透水的棉花,“...该有多疼啊......”
这句话终于击垮了他自己,萧凌恒猛地弯下腰垂下头痛哭出声。那些压抑许久的悔恨、心疼、后怕,全都混在眼泪里往外涌,哭得整个背脊都在发抖。
任久言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他俯视着眼前这个哭到颤抖的人,心口疼得发紧,他哭对方明明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仍固执地守着二人之间的这份感情。
任久言比谁都清楚,在萧凌恒眼里,自己不仅与他的仇人纠缠不清,更是亲手杀害了他至亲的凶手。可即便如此,萧凌恒还是选择爱他,这份爱沉重得让他承受不起,又珍贵得让他舍不得推开。
他多想现在就告诉萧凌恒,告诉他自己心中从来都只有他萧凌恒一人,告诉他自己与沈清珏不过是恩义之情,告诉他自己每一寸骨血里都刻着他的名字,其余的他任久言或许没有底气说,但唯独这一点,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理直气壮的告诉对方。
他费力的缓缓抬起手,轻轻贴上萧凌恒的脸颊,大拇指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耳垂,萧凌恒将脸更深的往任久言的掌心贴了贴,眼泪打湿了掌心处的纱布,温热的泪水浸透了纱布,刺得伤口生疼,可任久言却舍不得抽手。
“疼不疼?”萧凌恒闷着声音问,嘴唇贴着纱布翕动。
任久言摇摇头,大拇指动了动,在他脸上极轻地划了两下。
许久,萧凌恒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时不时的抽噎,他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在任久言缠满纱布的指尖落下一个轻吻。
“久言……”他哑着声音,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等你好了…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你……你放心……”
任久言心头猛地一缩,像被谁狠狠攥了一把。他多想告诉萧凌恒,这世间千山万水,他只想停在此刻这个人的身边。可喉咙里的伤让他连最简单的“不走”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