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恰是春戏开演的时间,她贪心想着,这次不许胆怯逃跑,就躲在角落里,陪女子一起看戏。
殷红喜轿被抛了下来。嬗湖在浑浊水波中,窥见梨娘盛妆冷白的脸。
她想起,不过去年冬的某一日,梨娘在病榻上短暂醒来,柔柔握住她笨拙喂药的手腕。
嗓音如新雪消霁般动听:“小湖也想要新衣裳了罢?待来年春,阿姐便去衣肆给你裁一身。殷红色,如何?”
“……好,阿姐知道的。”女子窥见她表情,孱弱轻咳,却依旧朝她笑。
“春戏时,还要买两串糖葫芦。”
嬗湖眼角流溢出血泪。
她茫然擦去,第一次体会到这般苦涩滋味。
明明已经不是人身,她是妖、是魔,是肮脏黏腻的物什。一株珊瑚,竟也是会哭的么?
她努力想做阿姐口中的“好妖”,却为何得不到书籍话本中应有的好报呢。
鲛人鱼油灯如久旱逢甘霖,瞬息间,便将梨娘魂魄蚕食。
留给嬗湖的,只剩一具面容静谧的空洞躯壳。
嬗湖抱着梨娘,从深潭中一点点浮现。
魔气翻涌,她重又化作人身,模样艳谲,眼尾垂泪,惹得水边几人不禁痴痴看呆了神。
“我……”嬗湖吐露人言,睁着娇媚双目,嗓音天真。
“可以杀掉你们吗?”
不仅仅是这几人。
她想要整座颍川城,都为梨娘重新回到她身边铺路。
阿姐离开了,那借由鲛灯再重塑便好。
几次、百次、甚至千次,她会继续。
如此,她便能一直见到梨娘了。
黑水自深潭流溢,抬轿的几人触到后,惨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面色灰败,魂魄迅速抽离。
桓柳恐慌至极,凭随身携带的自保法器,狼狈逃离。
嬗湖浑不在意。
她将怀里已经冰冷的人放在水岸边,俯身,啄女子湿润凉透的唇。
就像她初次化形后,大着胆子爬上梨娘的榻,笨拙无措,将唇轻轻贴去一样。
可是这次阿姐没有睁眼。
嬗湖抬头,惘然望向空中。
不知何时,视野里俱是她堕魔后稀薄凝滞的白雾。
水汽翻涌,刚落下一场新雨。
却再不似那个她朦然睁眼,恰巧撞入梨娘温存眸中的初霁时节了。
玉室内,蜃境随雾一点点散去,模糊的过往画面如涟漪般荡于无形。
盘踞在颍川城上驻留已久的雾气,今夕彻底散去。
“遵循你在那颗珍珠中附给我的话。”远处,司镜此刻才开口。
“我将桓柳带来了。”
桓柳抱膀缩成一团,神情畏缩,神智不清。
纵然体内魔气已散,却成了无法自理的愚傻痴种。
“如你所愿。”雪衣女子取出戒鞭,向桓柳一步步走去。
“我以郁绿峰云水间宿雪座下首徒身份,代行宗门内禁律。”
手起,长鞭落下。
桓柳破损衣衫连带肌肤顿时皮开肉绽,创处深可见骨。
“逐其出峰,断其根骨。并遵师尊之命,任其自生自灭。”司镜兀自垂眼,无悲无喜。
沈素素抱着元苓。
许是入门晚,她从未见过师姐这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女子背影清疏,擦过她与元苓,并未停留,缓步朝前行去。
褚昭眼皮薄红,仍呆呆跪坐在原处。空中凝成的水滴落在她纤软睫毛上,顺脸颊簌然滑下。
像是忽然醒转过来一般,她扑向那鲛灯。
执拗摇晃,欲将不熄光晕灭掉,“……还回来,把我的嬗湖娘子还回来!”
凭什么……凭什么这坏鲛灯可胡乱剥夺死去之人的魂魄?
视野中忽然探入一只骨肉匀称的手。
褚昭警惕将灯抱在怀里,抬头,便见司镜淡然似雪的模样,不悲不喜,只是垂眸望她。
“我有法门。”她开口。
言毕,女子取出褚昭颇为熟悉的一只白瓷小碗。
指尖挟起淡黄符咒,安静阖眼。
唇上下轻碰,符纸上朱砂勾勒的晦涩笔迹顿时活起来,如烟般逸出,注入鲛灯之中,将快要消散的一缕魂魄紧缚住。
褚昭不计前嫌,捧着白瓷碗,眼巴巴望着司镜。
不过几息,一缕状若雾霭的魂魄便进了碗中。
她屏气凝神,察觉到熟悉的属于嬗湖的气息正一点点凝实。
将脸贴上瓷碗,欣喜蹭蹭,“娘子?娘子!”
“她此刻听不到。”司镜将燃作灰烬的符扬去,“还得再过些时日。”
锁魂符与瓷碗法器,本意是用来拘捕以魂魄形态逃窜的妖魔的,没想到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褚昭懵懂哦了一声,盯着司镜看许久,杏眸发亮。
女子本欲退几步,去鲛灯中寻梨娘的魂魄,却忽地被闯入怀中的柔软躯体缠住腰身,动弹不得。
垂眸望去,褚昭赖在她颈窝处轻蹭,嗓音娇软,夹杂鼻音。
“美人美人,你好厉害!”
她睁圆眼,十分认真,“你救了嬗湖娘子,就是救了我!为了报答……”
“今日我便娶了你!如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