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回到屋檐处,却没有再吹奏,只是紧紧盯着那间他注视了千万次的房子。此刻那间房子里,人头窜动,来往进出,他紧张地握住了屋檐瓦片,丝毫未觉那瓦片已经割破他长满茧子的手心。
未来,她会好好的结婚,生子,只要她活着,她开心,他宁愿退出她的人生。余安闭上眼睛,虔诚地向月神许愿。
“你过来。”彭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余安明白,这是在叫他。
这些日子,他没有出现人前,但是几乎所有知情人都明白他就在附近。
对于彭家二老,他接他们过来时,跪下谢了罪,让他们好一阵担忧。而后彭森亲自送二老来到狼胥关,看到女儿沉睡的模样,方敏哭到几度昏厥,余安便再也无颜在他们面前露脸了。如今李瑾瑜叫他去看一看二老,可是他面对二老,只觉无地自容,不敢奢望他们原谅他。
他不曾露面,只是每日源源不断的补品送来,姬孟言负责府中药物采购,只消一看便知道了。
一个多月了,临了他反而近乡情更怯了。他如一只灵活的黑鹰,稳稳落在院子里,屏住了呼吸,脑海中思绪万千,缓缓踱步走到了门口。
他不敢呼吸,生怕里面全是血液的腥甜,如同那日彭晴浑身绝望的气息。
屋子里灯火通明,春意盎然,床边站了五六个人,步伐交错,两双黑布长筒靴,一双小莲布鞋,还有两人坐在床边,帘幔素粉祥云拖拽在地,旁边是一碗喝空的药。
案板旁,便是那张他不敢睁眼看的床榻。
此刻他口干舌燥,不敢走动,却听见一声虚弱的责备:“还不快点。”闻声,他鼻头一酸,解开了腰间长剑,如同他曾经许愿的那样,从此弃武埋剑,换她一世安宁。
这一声责备如同天籁,拨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弦。
彭晴的目光一如往昔灵动,越过父母兄弟,对门口傻傻落泪的人骂道:“我要喝水。”
余安拿起桌上温水,跪在她床边,喂了她两勺。彭晴眨了眨眼,道:“擦擦眼泪,这么多人在呢。”
她如今没力气,只能动动嘴,见屋子里这么多人都在,用尽全部初醒的力气:“让大家担心了。”
方敏抽泣着,她完全明了女儿的心思,她醒来不久,就要找余安,必定是不打算和他断了。要说余安这个小伙子,若是简单些,方敏必定没有不肯的,只是他竟有那样复杂的背景,即使眼前风波平定了,保不准还有别的问题。一想到这个,她心头就发凉。
“余安,要赔偿我。”彭晴头顶帷幔透着淡淡的粉色,往上看去深褐的屋脊。彭晴猜,在屋顶上,有如银月色,静谧洒落人间。鬼门关犹豫了这么久,回到人间,她只知道此间的点滴美景,皆不可再负。
见余安没有回答,彭晴又对父母道:“我们招的那个短工,尽给我惹麻烦,爹,娘,我们可没赚头了。”
天籁般的声音一字一顿的砸落,“你们说,让他入赘到我们家,一辈子都给我们免费工作,是不是划算一点。”
她语气轻灵,化作春风细雨落入众人耳中。虽然彭家几人早知她性格,却没想到她这般急。姬孟言看着彭家几人神色各异,也垂了眼帘,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出去,还是继续待着,似乎怎么样都很显眼。
“晴儿……”余安想劝她好些再谈,却被她一记眼刀堵住了话口,他只得无奈地看着她。
“要签字据。”彭大成突然开口,这一个月来,他忧思重重,整个人都老了十岁,却看着女儿如今清醒的双眼,他只希望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余安转过头看着他们几人,咬住了下唇,抑制哭声,可感动的泪水仍旧潸然掉落。他狼狈地擦了,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本想说自己不配,可是他知道自己心里多想和晴儿厮守余生,他说不出口。
彭晴未醒时,他不敢奢望,可如今芳魂重现,他又不舍放手。他是个卑劣小人……
如此想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彭森指着他大喊:“他又疯起来了!”
一时间众人退散、呐喊、哭喊声,在房中响起。最后伴着一阵轻快的笑声,几人脸上都挂着泪珠,转为欣慰轻笑,答应着彭晴的请求。
月勾轻笑,躲进云层里,沉沉睡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