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蓁猛地转过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直直望进江澄眼底,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师兄,那你记不记得,我为什么非要当众给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江澄骤然语塞。空气凝滞了许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编排你与魏无羡……有染。”
“我不过辩解了几句实话,戳穿了他们的谎言,他们就受不了了,就要杀了我。”温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自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兰陵金氏,不一向如此么?”
江澄沉默地看着她,烛火在他深沉的眸子里跳动。半晌,他问:“那你心如何?”
温蓁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平静而清晰:“我心如故。”
无需再多言。江澄从她眼中看到了那份历经风波却未曾动摇的坚定。十三年间,他们聚少离多,江澄总觉得她变了,敛了张扬,收了棱角;可此刻又觉得她没变,那份执拗和藏在骨子里的东西,一如当年。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抬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夜风裹着凉意灌了进来。他背对着温蓁,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罢了。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们谁都别干涉谁。”
夜,是无边无际的浓墨。温蓁陷在里面,动弹不得,仿佛被冰冷的沼泽吞噬。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阿姐……我好想回去……” 一个空洞、飘渺的声音在黑暗深处游荡,时远时近,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温蓁拼命想捕捉声音的来源,它却如同水底的倒影,一碰就碎。
她徒劳地向前摸索,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突然,一声悲愤凄厉的嘶吼炸响在耳边:“阿姐!你不是说我还能回去吗?!”
这次,声音无比清晰。清朗的少年音色,却被绝望和恐惧撕裂得变了调。温蓁猛地顿住脚步,心脏狂跳。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她徒劳地低喃,试图安抚那看不见的绝望。
眼前的浓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撕开!雾气散尽,一个身影清晰地杵在温蓁面前。
瘦骨嶙峋,满身血污。惨白的脸上,两团极不对称、异常刺眼的红晕死死贴在颧骨上。最骇人的是那条突出在唇外的、肿胀发紫的长舌。
活脱脱一个吊死鬼的模样!
温蓁瞳孔骤缩,骇得连退几步,喉咙却像被堵死,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吊死鬼一步步逼近,空洞的眼窝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哀伤。
魏无羡?不……不是!温蓁拼命摇头,驱散这荒谬的念头。她死死盯着那张脸——那分明是献舍之前,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怨气缠身的莫玄羽!
下一瞬,吊死鬼的面容骤然扭曲,变得狰狞可怖!他猛地抬起双臂,枯枝般惨白嶙峋的双手,直直抓向温蓁的咽喉!
温蓁想躲,身体却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她想喊,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棉花,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鬼爪般的十指,带着冰冷的死气,扼向自己的脖颈!
一个低沉、凄厉、饱含怨恨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阿姐……你应过会来看我……为何不来?”
“你看着我死……你满意了吗?!”
“呃——!”温蓁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呜咽,她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阿莫……阿莫!!”
温蓁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她双手死死交叠护在胸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挣脱了真正的绞索。脖颈间残留的冰冷触感和窒息般的疼痛感无比清晰。
自从莫玄羽献舍身亡,这样的噩梦便如跗骨之蛆,缠上了她。梦见他多少次了?记不清了。每一次惊醒,那沉甸甸的恐惧和无助都如影随形。
世人皆知,献舍者,肉身予邪灵,魂魄归天地,亡魂绝无再现之理。理智一遍遍这样告诉她。
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那不是恐惧。
是愧疚。
那个曾经眉眼弯弯、笑容里带着点傻气的开朗少年,不久前,孤零零地死在了那个名为“家”的魔窟里。而她,没能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