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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Ju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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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接踵另一场雨。湿度饱和,温度随水汽含量增加。

正午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缝隙间钻出的野草蔫头耷脑。

公交车门在气压作用下“噗”地弹开,冷鸢将耳机音量调至最大,隔绝外界声响,沉默挪向车厢尾排靠窗座位。

日光穿透车窗薄薄的玻璃,在她面部骨骼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一双眼睛似被隔绝另一个维度,没有高光,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空洞。

今日是父亲离世六周年的忌日。生前他最钟爱白菊,往昔家中阳台上常摆着一盆白菊盆栽。

每逢八九月的盛花期,他总在晨露未晞时采摘,文火慢煎白菊、桑叶与薄荷,三味草木在陶壶中交融出清苦香。

有时泡制成茶细细品味,还常常执起茶盏递向她,两人共品一小壶清香的茶饮。

而今阳台空荡荡,白菊早已褪去花期。

再无人将茶壶搁置藤编茶几上,等待她落座。

舌尖虽能尝到苦涩的清甜,却再寻不到以茶为舟、载她渡往往昔的摆渡人。

回忆的底色是一层层发光的绿,风过无声,叶落成泪。

春之嫩芽、夏之蝉蜕、秋之枯蝶、冬之霜痂。

一切的一切接踵而至,唯有四季轮回,生生不息。

花店老板是位年轻女性,身着素白衬衫,袖口边缘沾着星星点点的花粉。

她熟知冷鸢每逢今日必往墓园祭父,早早用牛皮纸将白菊妥帖包好,花茎修剪整齐,浸入清水桶中,花瓣纤长挺括。

付款后走出店门,午后两点的太阳正毒,闷热的风乎乎吹在脸上。

白菊细长的花瓣在纸袋内瑟瑟耸动,清苦的药香似有若无漫开。如同医药典籍里提及的雪煎白术,气息淡薄却沁入肺腑,让人顷刻间清醒自持。

墓园踞于梅江南麓群山之隈,背倚苍峦叠嶂,前瞻万离江滔滔。

沿着细碎砾石铺就的陡峭斜坡拾级而上,松柏的影子在青石阶上婆娑起舞。

山风掠过林梢时,万千松针纷扬如絮,落成一场无息的雪。

非清明亦非重阳,又恰逢工作日,墓园午后寂寥,唯有零星人影踽踽独行。

父亲的墓碑位于第五排东侧,她垂眸静坐,将一束白菊置于石碑前。

花瓣凝露,倒影摇曳于碑面,恰与远山巅浮动的云霭相叠。

碑石右上角,父亲姓名镌刻,笔力遒劲沧桑。旁缀小字“平生最爱清苦香”,墨迹已淡。

伸手触碰冰凉的石碑,指尖停留的地方,恰是“香”字最后一笔的收锋处。

山间的光线穿过松枝落及她的发梢,思绪随一脉山风一浪一浪飘远。

眼眶干涩难耐,却忽而滑落一滴清泪。

情绪似乎脱离了理性的掌控,她将额颅紧紧抵向冰冷却坚实的花岗岩,失声痛哭。

音波撞向嶙峋山壁,又被嶙峋山壁掷回。

远处,万离江的潺潺流水声隐约可闻。

蝉鸣声嘶力竭,似被滚滚热浪蒸煮得喑哑。

“一切快结束了。”

低低的呢喃被山风卷走,消散于无际空气中。

黄昏线是时间的泥沼,将一切脚步拖慢,把希望泡得模糊不清。

穿越潮湿与阴霾,或许前方自有晴空万里。

起身敛去衣角缀落的松针,循着来时路默默折回。

却不料,与此刻最该避开的相遇撞个正着。

裴铭深。

银发整齐梳向脑后,深色中山装纽扣严谨系至喉间。黑色长裤松垮垂落,裤脚沾有草屑与泥渍,许是拜谒墓碑时沾染。

左手拄斑驳枣木拐杖,杖头磨损发亮,每一步都颤巍巍落下。

右手由中年妇女搀扶,一袭墨色真丝连衣裙,裙摆垂坠感极佳,低调华贵。

深棕色小牛皮手袋提于手中,方正轮廓压纹简约,无多余装饰。发髻低盘整齐,银丝隐于乌发,鬓角素银簪朴素雅致。

不出所料,应是身后少年的母亲。

少年今日将头发刻意梳理,眉宇间仍显青涩棱角。黑色西装透着生涩正式感,裤脚褶皱堆于脚踝,领带斜垂胸前。

整体色调不寡淡,材质处处显矜贵。

蓊蓊郁郁的松柏阴影下,清风徐徐萦绕,四人静立对峙。

“是鸢丫头啊!”

裴铭深眉梢微挑,眼角笑纹浅露。

冷鸢垂睫敛眸,压下喉间暗涌的腥涩。

礼貌问候了一声。

“爷爷好。”

细听还能听出点咬牙切齿的滋味。

天际浮着一抹掺了粉笔灰的烟紫,夕阳在云翳后投下灰绒绒的光晕。

裴野的目光从眼梢扫下来和她对视,小姑娘眼眶洇着绛色,似将胭脂泪凝于眼角。

山间清风倏然撩起衣领,露出半截霜白颈项,削骨伶仃。

几日不见,似乎又消瘦了些许。

胸口隐隐有燥意横生,搅动着无名情绪。

黄昏灰沉落,雾霾灰泛滥。

墓园临万离江而立,极目望去,江水已涨半尺,浑浊浪头不断拍打着埠头朽木,一寸寸向陆地渗透。

冷鸢望着裴野搀扶裴铭深坐进一辆豪华轿车,双手狠狠嵌入软肉。

直至他向母亲简扼交代后踱至身畔,方觉绷紧的心弦稍懈。

“饿了吗?”

裴野唇角折出弧度,双手闲插裤兜,弓着腰和她视线平齐。

脚下江水咫尺可触,水汽重若实质,压得睫毛凝满潮气,呼吸间尽是湿润凉意。

“还好。”

午饭吃得稍迟,此刻无太多饥馑感。

江畔芦苇丛碧影森森,数只白鹭掠水而过,翅尖轻点江面,激起一串珍珠似的水滴。

两人沿着覆满青苔的鹅卵石滩踽踽而行,脚步声被汹涌波浪吞没。

裴野启唇时,语调被风揉得漫不经心,可喉间却哽着未成形的颤音。

“明天填报志愿,想好第一志愿填哪了吗?”

舒尔生出近乎荒谬的执念。

——希望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

哪怕愿望轻得像江面浮沫,一触即碎。

卷着江水涩涩的风声吹得荒唐。冷鸢的目光越过浪尖,投向对岸灯塔,玻璃窗内暖黄光晕正一寸寸爬上塔基。

“医大吧。”

音腔被江风吹得飘忽不定,却又有宿命的笃定。

若命运垂青,前路或许会是白大褂映照下的万丈光明。

若造化弄人,总归要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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