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尝到了味道:
是苦的,是咸的,是风雨的凛冽,更是自己咬碎牙关的倔强。
青石板的长巷在尽头戛然而止,没有通向外界的出口,也没有记忆中父母的身影。
唯有藤蔓蜿蜒攀附的斑驳老墙,在昏昏雨声中渗出沁凉的苔绿。
狂风呼啸着掠过耳畔,似在讥讽她的孤勇。
却撼不动倔强仰起的下颌,指尖轻咬,一滴血珠从齿间渗出,在砖石参差不齐的凸出处流淌。
血色篆刻出六个遒劲的字。
——冤有头债有主。
人间有债,天上有眼。
法度不及处,自有心性补缺。
欠下的孽,总该偿还的。
既然法律的绳索捆缚不住罪恶,那由她亲自制裁。
天理昭昭,罪有应得。
回眸一笑,雨珠坠地,声声清脆,似天地为证。
长巷尽头,只剩血迹在雨幕中幽幽发烫,像永不熄灭的引魂灯。
*
缠绵的风携雨而来,又携雨而去。
湿漉漉的午后,被阳光措不及防点燃。
晨间时梅江一中骤起惊雷:
两位学生在高考中脱颖而出,以705分的高分斩获佳绩。
霎时间,小小梅江掀起炽热浪潮,满城皆闻书香激荡。
校领导们难掩喜色,眉宇间洋溢着振奋与自豪,谈笑间神采飞扬。
两位高考状元,不仅为母校镌刻下熠熠生辉的荣光,更令梅江添一缕清雅文气。
返校领取毕业证书的当日,校方以至高礼遇迎候这份灼灼华章。
巨型横幅恢弘铺陈,朱红底色,金粉大字题榜,自校门迤逦至长廊,在烈日下烨烨闪光,将校园点染成一片祥瑞锦绣。
梧桐大道的树影婆娑处,幽谧小径的青苔石阶上,冷鸢与裴野的名字无处不在。
电子屏滚动着烫金贺词,公告栏陈列着饰边喜悦。
[热烈祝贺冷鸢和裴野同学荣膺高考状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朝花开耀校园!]
[状元荣耀,未来可期!祝贺冷鸢和裴野同学!]
[青春无悔,前程似锦!祝贺冷鸢和裴野同学启航新征程!]
没有夸张的比喻,没有繁复的铺陈,唯有校徽旁新插的艳红玫瑰,在风中摇曳生姿。
*
重返学校领毕业证书,校方要求所有人穿上自己漂洗至发白的校服。
冷鸢踩着细碎的光影,沿着镌刻着她名字的林荫小径缓步前行。
风忽有絮状拂过,空荡荡的校服裤管簌簌晃动,碎发凌乱遮住大半张脸。
裴野与她并列高考状元。
初闻似有惊诧,细品却又藏着意料之中的必然。
总之,他是向阳而生的。
而她,向风而行。
班主任提前将消息发至她手机,指示进校后径直前往办公室,无需驻足喧闹的班级。
毕业证书将由她亲自递予。
长廊尽头的窗户总是关不严,此刻正漏进一缕挟着盛夏燥热的熏风,掠过每间教室后排悬停的校服衣角,将少年少女躁动的心绪搅得无声。
冷鸢叩响熟悉的门扉。
踏入室内,视线即刻被一头炜炜的落日橙碎发层层覆裹。
少年松松垮垮窝在皮质沙发上,头颅低垂至极限,领口歪斜耷拉至锁骨,露出一小片冷白凹陷的胸膛。
对上视线时,瘫于沙发的人眉间霎时云霁天开。
似一束日光漫入瞳心。
冷鸢踏入办公室时,班主任的瞳孔在冰蓝灰的短发上凝滞了一瞬。
须臾间,她收敛视线,轻扣茶几的玻璃面,亲切地示意她。
“冷鸢来了,快进来坐。”
她垂眸敛睫,礼貌性回应几声“老师好”,慢腾腾移向裴野身畔预留的独一份空白,裙摆掠过地毯时似有若无的簌簌声,似一场迟到的盛夏告白。
周遭老师的目光掠过二人发间流动的色阶,抚着教案的边角含笑打趣。
“你们两个人这是在一起了?染了个情侣发色。”
语罢,满室响起低低的惊叹,笔尖在教案本上的沙沙声都暂且凝滞。
确实,年级榜首与榜眼并肩而坐,发色一冷一暖相映成趣。
无论是学业还是容貌,两人皆是佼佼者,堪称天作之合。
办公室的冷气在呼吸间寸寸坠着。冷鸢的神色似沉非沉,颊畔的浅窝静静绽放,却礼貌又坚定地回绝。
“我们不熟。”
他们连熟识都谈不上,更遑论进一步的发展。
另位当事人似早将答案料尽,眉梢微挑,目光游移,带着兴味凝她耳尖泛红的窘态。
挺有趣。
宛如晨雾中半遮的桃花,裹着露水的涩与甜,教人忍不住想拨开雾霭窥个分明。
老师温笑着询问,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不熟吗?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不熟吗?同学们总议论你们是针锋相对的对手呢。”
三年间,冷鸢始终稳踞年级第一,清冷而不可攀。
裴野如影子般紧随其后,位据年级第二。
旁人总爱猜测两人是针锋相对的宿敌,在试卷与排名间暗自角力。
却无人知晓,他们之间连一片落叶的交集都没有过。
“真不熟。”
冷冷淡淡的人,清清泠泠的话。
班主任不以为意,只以圆滑的笑意抚平尴尬,悄然牵起无形的红线。
“那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啊,说不定会考一个大学呢。”
虽然裴野行事常游走在纪律的边缘地带,却总以满不在乎的姿态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整个人意气风发,张扬恣意。
若论“好的男朋友”,或许确能勉强入眼。
热烈、无畏,仿佛永远不知何为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