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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j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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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野眉峰蹙出冷峭的弧度,心腔内漾起一声意味叵测的笑。

“搁这说相声呢。”

又以笑锋相抵,笑声却比哑寂更令人胆寒。

“可我偏不如你意。”

冷鸢侧头盯他,只见他的凤眸狭长,瞳色是雾蒙蒙的灰蓝,沉静时幽深无波,睥睨间却似有冷光自眼底迸射,教人不敢久视。

终是败给摄人的目光,仓促移开视线。

空气中潮意渐浓,冷凝着面色反驳一句。

“无赖。”

不仅无赖,还恬不知耻。

短短两个字让裴野眼角的恶劣的笑褶染成了暖色。

脉络清晰的手指拎着一根草莓味的真知棒,忽而戳至她的眼前。

声磁又欠欠的,像哄骗小孩似的。

“啧,无赖哪有给糖吃的。”

与生俱来的沙哑语调,让人恍惚想起暴雨前的暗紫色天际线,危险却美得惊心。

“轰隆隆!”

说及时那几时,一声闷雷沉甸甸刮过四个人的耳廓。

风骤然烈了,卷起四人的衣角。

下一秒,大雨倾盆而至。

将暧昧未明的糖纸与暗色天光一同浇透。

“操,怎么又下雨了。”

“这破天气,真他妈烦人。”

两兄弟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忍不住抱怨。

冷鸢早已习以为常梅江的水土脾性,原就是这般缠绵难缠。

如今正值梅雨季,云雾总在城垣间低徊,仿佛天公用纱幔覆住了整座城池。

混沌的思绪又飘回2012旧年。

同样是梅雨时节,母亲总在檐下绣着未完成的绢帕,父亲蹲在廊角修补渔网,指节被盐渍与雨水泡得发白。

彼时的雨声,夹杂着巷尾糖糕铺的梆子声、孩童追逐纸鸢的嬉闹声,以及万离江上来往货船的长鸣声……

可如今,父母不在了,梆子声哑了,纸鸢散了,号子也稀了。

唯有雨声,始终如一的,在这片土地上回响,年复一年。

坠落西山的太阳彻底隐没,亭外的大雨一滴一滴拨弄着人心。

撩得人恍恍惚惚。

恍惚到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道路,更难以预料遥不可及的未来。

憎恶溽暑的黏腻,厌弃梅雨的靡靡,乃至恼恨梅江的缱绻。

可当离意掠过心头时,又觉千丝万缕牵绊。

是母亲绣帕上未完工的银线,是父亲指节上未褪的盐渍,是梅江水中浮沉的蓑衣草,是雨声中模糊的旧日回声……

细碎的羁绊缠住衣角,缠住魂魄,教人半步难移。

一山一云霞,一霞一天涯。

梅江的雨季,原是一场难解的困局,困住了怨怼,也困住了不舍,只余满城烟雨,在暮光中无声洇染。

*

四人借着骤雨稍歇的间隙,踩着一片雨水向公交站奔去。

裤脚已被飞溅的水珠染作深黛,却浑然不觉,只顾埋头疾行。

沿途老式路灯的光晕是暖黄的灰,照亮了彼此在风中曳晃的衣角,投下婆娑的影。

站牌下积水成潭,潋滟倒映着斑驳的天光,却无人驻足凝视,只匆匆栖向檐下狭隙。

“冷吗?”

湿溻溻的落日橙碎发抵着锈迹纵横的站牌,貌似含情的眼睛弯了点弧度。

檐角水珠断续滴落,敲出沉闷的回声,雨声淅淅沥沥将听觉也浸得濡湿。

冷鸢反应慢半拍,迟缓扬起润莹莹的小脸,却透着一层被冷雨沁出的薄红。

视线与他吊着的眼梢相撞时,分明瞧见他眼底一抹戏谑的坏意。

像凄雾中半掩的灯火,忽明忽晦,尽是惺惺作态的假象。

喉间敷衍的“不冷”还未成形,已被唇齿间的倦意吞没,连虚与委蛇都懒得给予。

远处传来公交车驶近的轰鸣声,混在雨幕中,俨如一首终于抵达的尾声。

车门滑开一隙,冷鸢颔首垂睫,躬身屈膝,双手护住额际,疾步甩开水花向前冲。

倏然间,头顶似有黑影垂落,来不及思忖,纵身跃入车厢。

车厢内弥漫着困怠的呼吸。

几位打工仔形容憔悴,脑袋昏重倚着塑料椅,似乎已经沉沉入睡。

目光掠过他们颓然垂落的肩线,她本想寻前排一位老奶奶身畔的空位。

老奶奶正捻着檀木佛珠,闭目养神,膝上的蓝布包袱绣着脱色的牡丹。

却不料,一阵没分寸的滚烫覆上手腕,蛮横将她拽向车厢末节,后背撞上锈斑累累的扶手。

车厢内空气黏糊糊,堵得喉咙闷涩,整个人情绪起起落落。

“你有病啊。”

顺带没好气砸他那只越界的手。

裴野好脾气地承受她的嗔怒。

他侧眸凝她。

被雨水浸透的眼睛,干净、清澈、透亮。

恰似一泓被山岚搅动的湖水,粼波中浮着近乎透明的薄弱,却又在雨幕浸润下淬出摄魄的辉光。

矛盾的美叫她愈发清晰,悬于他目光所及的最高处。

喉间又涌起无根的火,烧得舌尖发苦。

冷鸢忽视侧畔投来灼热眸光。

后知后觉的。

方才覆于头顶沉甸甸的暗影,似是……裴野。

他追至她身后,用身体替她遮挡肆意的风雨。

那件单薄的无袖黑T早已被雨水浸透,布料上的斑痕深浅不一。

活该。

狼狈本是他自讨。

若非他执意要她赴刺青馆修复纹身,用所谓“保养”为由强加干涉,又何至于狼狈相峙。

公交车在暮雨中颠簸着停泊于商业街琳透的站牌前,机械化的提示音泠泠响起。

“下车请当心。”

后门滑开的刹那,疾风骤雨横冲直撞。

走下折叠阶梯,一只脚还没触及潮冷的柏油路,腰间猝然横亘一道结结实实的力度。

整个人被凌空提起,踝骨悬停于混沌中。

脑海天翻地覆旋转,根根神经发懵,感官失焦。

整个世界只剩淅零淅留的雨声,间或灼热呼吸声忽远忽近。

直至刺青馆的门扉被撞开又阖上,风铃摇曳出一串串叮当响。

润闪闪的睫毛颤了几下,眸光从朦胧的雾霭中剥离,涣散的神经一寸寸织回清明。

呼吸辍上几分湿沉,胸腔起伏间似压着无形潮气。

她凝眸望向淋作落汤鸡的身影,眼底渐洇薄怒。

“裴野。”

“你知不知你很烦人。”

真的很烦。

淋成狗的人,抓了抓自己瞩目度极强的湿发,浑不在意她的怒火。

自墙角矮柜中抽出一方崭新毛巾,隔着丈余距离抛出。

毛巾稳稳覆上她头顶,阻了雨水淋漓。

“别感冒了。”

笑眯眯说了句有几分真心的话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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