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已成了一片废墟,姜映真没有再回去。
好在水归宁给了她几两银子当作盘缠,一路上不算受累。
然而,稚子抱金于闹市,终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尽管她谨小慎微,难免被有心人盯上。
姜映真入住了一家客房。
夜里,雨声淅沥。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随即几个人影溜了进来,制造出一股窸窸窣窣的声响。
几人搜了半天,却找不到银钱,不由得看向床上熟睡的小女孩,“奇怪,这小丫头的钱呢?藏哪里去了?”
前日住店,他可是亲眼瞧见她掏出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说不定,藏在她枕头底下。”说着,几人便凑了上去。
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划过寂寥的夜幕,“啊!——我的手!”
夜里看不清楚,只听见似是水滴的声音一滴一滴坠在地上。
“怎么了?”同伙问他。
隐约间,一股铁锈般的腥味扑入鼻翼。
那人捂住手鬼哭狼嚎,“她身上有刀!”
其余人面色大变,如同夜里遇见了鬼,不可置信,“什么?”
床榻上熟睡的小女孩坐了起来,嗓音甜甜的,“想要我的银子?好呀,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运气。”
一人恼怒地扑了上来,姜映真一刀捅.在他的腰间。霎时间,壮汉痛得在地上连连打滚。
“臭丫头,下手真他妈.的狠。”几人显然是被激怒,搬起房内的桌子便向她砸去。
姜映真生得瘦弱,见桌子袭来,忙滚下床榻。
“你们这群人,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难道不觉得害臊?”小女孩的话里笼了一层冰色。
“呵呵——”几人丝毫不引以为耻,反道,“老子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一个小丫头。”
屋内桌椅劈散,陶罐稀碎。
姜映真自知敌不过他们,只想尽快脱身。
屋外湿漉漉的雾气,在她眼中,却像是灰沉的、不见天日的罗网。她身处其中,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任凭撞破脑袋,也无法找到破局的出口。
姜映真眸中一片灰败,决绝地从窗户跳了下去。几人一愣,这个小丫头,竟是个狠角色。
窗下的小女孩泪花婆娑,强忍火辣辣的疼痛,她从地上挣扎地站了起来,闯入了雨幕中。
雨水浸了姜映真的眼睛,她几乎快要睁不开眼。
视线只有白茫茫的一场雨。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衣服上尽是雨水。
疲倦化作无数涌动的软虫,无孔不入,自四面八方而来,从皮肉渗透入了骨髓。
姜映真白皙的指节拢在了一起,指尖酥麻,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她讨厌这种软绵绵的感觉。
五塘乡的码头,几只船仍停在河边。河面噼里啪啦,溅起一团团的白花。
平时掌舵的船夫,此刻全都待在家里,埋怨古怪的天气。
*
姜映真以为自己死了。
她的眼皮抬了抬,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现下身处何方,便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唔.......”
脑袋好痛。
姜映真只觉自己头疼欲裂,眼前浮了许多金亮的星星。
小女孩双手捂住了脑袋。
冰凉的手指,轻轻触到额心之时,她痛得轻嘶一声。
额上的伤,已经结了痂。
可是,她怎么会受伤呢?
小女孩目光空洞,好半天才想起为什么。
她被歹人盯上,逃得急促,脑袋不小心撞在了青石上。
回想这件事,似乎消耗了她极大的精力,又一股钝痛感,如潮水般袭来。
身下颠簸起伏,耳边似乎有一股水浪的声音。
好像是河边。
她掉进河里了?
姜映真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难道,她又出现幻觉了?
太阳穴砰砰直跳,脑中似被搅作一团,陷入深不可测的漩涡。
那股水声哗哗,仍旧响彻耳边。
并不是幻觉。
姜映真忍着痛,勉强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少女的瞳孔骤缩,整个人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那种颠簸感从何而来。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海面上,海水拍打船桨,白鸥展翅,盛大浩渺。
这与陆地上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是......大海?
航船行驶在大海上。
受海浪影响,一起一伏,与乘坐牛车的感觉,极不一样。
颠簸。
而她,则躺在甲板上,周围堆放几十个沙袋。
女孩苍白虚弱的小脸,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姜映真嘴唇颤了颤,她闭上了眼。随即,少女又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是,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变。
她的确是在一艘船上!
而这艘船,不知驶向何方。
姜映真呆呆地望着无尽的海面,她不知道,距离客栈刺杀那夜,已经过了多少天。
下一刻,姜映真双目昏昏。
她站直了身,跑到船边,趴在栏杆上,兀自呕吐了起来。
她晕船!
姜映真生于清河村,沈水绵延不绝,她也坐过几回船。
然而,清河村的那种小船,都是人撑杆划的,速度极慢。
与这种驶向大海的航船,自是无法比拟。
姜映真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小女孩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她的盘缠没了。当初,她为了活命,从窗边跳下。
荷包约莫是那个时候不见的。
姜映真回眸,她听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鸟鸣。
几十步之外的栏杆,停着几只雪白的海鸥。
它们是大海的精灵,黑豆似的眼珠一眨一眨。
对人类的好奇,以及无畏的天性,使得它们对这艘行驶在海上的船只,毫无防备。
晚上,海上升起了一轮皓月,它独自悬在天幕,如同一面圆镜,明亮却清寥。
海面,平静而柔和,月光一照,无尽的海水,宛如迢迢的银河,银光闪闪。
无际的青天,无涯的碧海,这艘帆船,以及船上的十几人,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甲板上也凝聚了一道冷霜。
气温骤降,姜映真衣衫单薄,虚白指尖冷若冰石。
女孩身形孱弱,缩在船舱的角落,耐不住冷寒,牙齿打颤,冻得瑟瑟发抖。
一位船夫见她可怜,好心给了她一条粗麻织成的薄毯。
姜映真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