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猜错，那很大概率是你的父亲。”

千空怔住了，米娅近在咫尺的话语明明就在耳畔，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轻飘飘地落在了他飘远的回忆里。

记忆中百夜的脸从未如此清晰过，那个总是带着笑容的百夜，那个时常没有大人样的百夜。他怎么会忘呢？嘴角不自觉上扬，千空轻轻闭了闭眼。

——还活着呢啊，百夜。

*

米娅离家出走的那晚。

Astrathyr星球某处的城堡，偌大的书房里，银发青年正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虚空中投影的数据流在他紫罗兰色的眼眸中跳动，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的视线忽然转向房间内空无一物的某处，停了几秒。

“石神先生。”

随着这声漫不经心的呼唤，空气中泛起水波般的纹路。一位发色灰白但面容却似青年的男子凭空显现，头顶还趴着个迷你机器人。

“埃米尔还真是一直都这么冷冰冰呢。”他摊开双手耸耸肩，对着窝在他头顶的缩小版机器人摇摇头，“零，你的恶作剧又完全失败了呢。”

零在他的头顶颤颤巍巍转了一圈，用他的头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藏了起来，完全不想说话。

埃米尔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斜睨过去一眼，“你认为我可能对你有什么好态度吗？”

面上完全分辨不出实际年纪的石神百夜挠挠后脑勺，笑嘻嘻道，“哎呀，还是对我儿子意见这么大呢。”

埃米尔直接无视了这个话题。他放下茶杯，平静的目光仿佛带有穿透力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看起来这次状态好很多。”

百夜得意地拍拍胸脯，“效果很好，应该恢复了大半了。”

埃米尔当初带他回来时，提出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需要参与他的实验。现在想来这个条件到底只是交易还是善意，还真不好说。不过这种问题问出口，大概只会被对方无视吧。

百夜看着埃米尔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在心里吐槽：埃米尔有时候还真是够别扭的。

埃米尔完全没察觉到对方正在心里诽谤自己。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冷淡，“你能撑下来，对实验可行性的帮助实在不大。”

“喂喂，太打击人了吧，”百夜昂扬的神色一垮，一大把年纪了脸上还挂着毫无违和感的惨兮兮表情，控诉道，“我可是拼了老命才挺过你那要命的实验啊。”

埃米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只能再次证明你对你那个儿子…”他顿了顿，像是咽下某个不愉快的词汇，“对某人的执念异常顽固。”

那些养尊处优的老家伙们可没有这样的意志力。他要修正Astrathyr晶簇能量耗尽走向毁灭的未来，要把偷来的数千年时光归还，但这绝不意味着要抛弃那些在时停中一无所知的生命。在这个计划里，本就不该存在任何需要牺牲的一方。

百夜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对哦。”

“我可是为了撑到小米娅结婚那天呢，”百夜迎着埃米尔骤然冰冷的视线，笑眯眯道，“婚礼上新郎总不能连个撑场子的长辈都没有对吧。”

埃米尔正要反驳，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米娅？

埃米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突然仰面躺下。天花板刺眼的灯光有些炫目，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就今天吧。”

百夜先是一愣，随即会意，迟疑道，“你确定？”

“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埃米尔的声音有些发闷，“也是时候了。”

注意到他罕见的不安，百夜笑着拍拍他的肩，“放心放心，地球还有我儿子在呢。”

埃米尔：……

他突然觉得还能再缓缓，要不现在出去把米娅拦回来？

百夜望着虚空，声音忽然低沉，“地球啊，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自从被埃米尔带到这里，或许他也算是死过一次了吧。

*

“石神先生——”

有种观点是如果人类灭亡了，即使想要重建文明，也不可能成功。地表便于挖掘的稀有资源早就被人类挖光了，所以文明无法快速起步，进而陷入僵局。

所以，为了新文明能够快速起步，必须尽可能多搜集点稀有金属，留给未来的人。

有可能派的上用场，也有可能派不上任何用场。为什么还要拼命搜集呢？为什么，还用问吗，因为我是——这个地球最后的航天员啊。

百夜像往常一样独自在河里搜寻着稀有金属，岁月的痕迹已经牢牢刻在百夜身上，花白的发丝在夜色之下显得格外苍凉。

连日积累的疲惫终于击垮了他，他脚下一滑踉跄地仰面跌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啊…是仰躺着倒下的啊。”他忽然笑了笑，目光涣散地望向夜空，昏暗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在微微闪烁——是零吗？他也是累糊涂了才会这样妄想吧。

明明……他抛弃了那孩子啊。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的千空。那样淡然平静得比他更像个大人的眼神，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渴望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啊，有可能吗？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悄然滑落，融进了无尽的夜色里。

“石神先生。”

百夜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地望向岸上的银发少年。

这是个稍不留意就会融入月色里再难以捕捉的少年，平静地注视着他，透着一股淡漠。

如果不是在千空的科学世界里浸染多年，自己也算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甚至以为自己迎来了死神。

但死神也可能有人情味吗？

“有一个和你儿子再见一面的可能，石神先生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