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像我这样——”
“别问了。”他用凉薄的语气说着可怕的话,沈自钧听不得,连忙截住他的话头。
谢谨言“哦”一声,不依不饶:“很疼吧。”
沈自钧下一秒就要拉下脸,强制他闭嘴了,忽然胸前一沉,却是谢谨言抚上他的胸膛,力度很轻,仿佛掌心下覆盖着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垂下眼帘,沉默地看着那只缠满纱布的手,一寸寸抚在身上,小心翼翼。
“很疼吧。”他听到谢谨言说,语气亏欠而心疼。
都道疼痛比欢愉更加难忘,何况刚刚重温旧事,一切触感就如扫去浮沉的画作般鲜明。然而听着谢谨言一声声关切的询问,胸前再被轻柔地抚过,沈自钧便觉得,利刃入体也不再难以承受,甚至侵入肌骨的寒冷,都不再那样难熬。
“不疼,一点也不疼。”沈自钧撒了个谎,说完又生怕太假,急忙找补,“我都不记得了。”
他说完先懊恼地嘶了一声,前后矛盾,一听就是假的。
谢谨言垂着眼,神色掩藏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他没拆穿,只是动作更加小心。
“对不起。”沈自钧听到他的叹息,如同呓语。
往事远隔前尘,一句迟来的道歉,依旧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片刻后,沈自钧回应,声音带着微渺的颤抖,“都过去了,你也不该记得。”
谢谨言却摇头:“梦里那些事,有些是我的过去,比如那场饭局,王院长说的那些话……”
应是不愿回顾那段过去,他垂眸,短暂静默。
“既然个人记忆能够映射到梦中,那么,前世的记忆,也可以。”谢谨言敛去眼中忧伤,温温沉沉地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最普通的道理,“我看到一座庭院,梅花树上覆盖积雪,树下有个孩童练习书法。这应当就是你的,属于我前世的记忆,对么?”
“我刺了你,然后逃离,引得你动用业火焚烧。我还看到自己爬上雪山,跳下山崖……”
谢谨言的声音慢慢的,又缓又轻,仿佛怕惊动梦中的积雪。
“我看到你向我挥刀了,两次。”
“沈自钧,是两辈子吗?我都对不起你。”
沈自钧捂住眼睛。来自前世的阴翳终于亮出尖牙,啃食他二人的血肉。
无数次说过,过往已矣,可是“背叛”犹如挥之不去的影子,牢牢占据内心一隅,让他瞻前顾后,不敢轻易交托真心。今日,更是将血淋淋的过去清楚地摆在两人面前。
“我骗过你,伤过你……”谢谨言断断续续念着,嗓音逐渐酸楚,掌心贴在沈自钧胸前,“我对你做过那样过分的事……罪该万死……”
他忽然哭出声:“真的不疼吗?”
“很疼吧。”
“沈自钧,你该恨我……”
沈自钧发出一声长吁:“谨言,我不想恨你。我只是……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究竟要说哪些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不能不了了之,心底的情绪翻覆不休,必须寻一个出口。
他按住谢谨言的手,连同激烈的情绪收束掌中,垂眸看着谢谨言。前世的孩童曾在他怀里嬉笑玩闹,也曾在亲近之时露出爪牙,无论怎样,情绪总是恣意奔放。而眼前这个人,只有在愧疚难当时,才肯颤抖着指尖,抚过前世的伤疤,流着泪,克制着反复问“很疼吧”。
明明承受刀刃加身的是他,却满心愧疚,一遍遍问着伤害自己的人,疼不疼,恨不恨……
前尘已逝,眼前的人已然换了模样,他只是谢谨言。
纵然有着相近的眼眸,形容气度却迥然不同。前世的孩童活泼好动,眼神灵动,摇头晃脑背诗的时候,耳垂白净如两颗玉珠,惹人怜爱。谢谨言却偏文质孤冷一点,目光幽邃,敛着若有若无的锋芒锐色,更像历经风浪的孤舟。
他经历过什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握住那只手的力度不由得更重了些,沈自钧哑声唤:“谨言——”
话一出口,心中陡然一沉。沈自钧抓紧那只手,视线自指尖到手腕,来回游移。
他心底蓦然有了一个荒谬而可怕的猜想。
“你是……左撇子。”
“嗯。”
谢谨言眼里还带着泪,朦朦胧胧抬眼,不懂他此时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前世和我打闹,现在回想,你的右手不算灵活,似乎也是个左撇子。”沈自钧说,语气更为凝重。
两人的目光因为他的话,一同落在谢谨言的左手上。
那只左手伤势未愈,缠满绷带,此时贴在沈自钧胸口、被他紧紧抓握住的,是右手。
既然右手不灵便,如何在贴身环抱的时候,能够果断抽出手臂,直刺对方胸口,猝不及防?
倘若是左撇子,以左手持刀,胜算不是更大?
“谨言,”沈自钧的声音阴沉沉,蕴藏风雷,“有人暗算我们。”
前尘已过,掩藏在岁月尘埃下的算计终于露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