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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了山,夜风里带了些凉意。
杨松捧着硕大一盆芍药,吭哧吭哧地下了八字桥。
走了那么远的路,到杏花饭馆门口时,饶是凉风送爽,他也累得满头大汗。
饭馆里客人穿梭不停,有买卤肉的,有买粥的,也有只来拿冰汤圆的。
到处闹哄哄的,没人管站在门口的傻大个儿。
杨松叉着手,歇足了气。正要扯着嗓子喊“江娘子”,忽的,从芍药绿叶、红花的间隙,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登时,他瞪圆了小眼睛。
“啊,言郎君。”他马上把叉着的手放了下来,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见来人久没出声,便自己抬了头,有点儿好奇地问:
“您不是说没空吗,怎么来了?”
谢临川着一身天青色襕袍,举着一把洒金折扇,端的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街上行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人不往这边张望。
只是,他在杏花饭馆门口溜溜达达的,时而又将身子隐到树影的黑暗中去,很有些鬼鬼祟祟的意味。
听见杨松的问题,他只白了一眼,并不回答,似乎对那丛姹紫嫣红的芍药更感兴趣。
盯了一会儿,他微皱着眉问:“这是你……送的贺礼?”
“是啊。”杨松脱口而出。
然而,不过一会儿,眼见得谢临川除了一把扇子外,两手空空,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杨松这人看着傻,却是大智若愚,不然,临安府尹也不会派他来应付谢临川。
猛的一下,他豁然开朗,道:
“不不不,这是我帮言郎君送的贺礼!”
谢临川轻笑一声,唇角两个酒窝深深。
他不再去想芍药花的事儿。
往前走了两步,他让半边身子隐藏在树影之下,仰头看靛青色天幕中的酒旗。
“杏花饭馆”四个大字,工整却不呆板,柔婉却不失筋骨。
他自小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却有一项本领——绘画、书法,只消看一眼,便能记住这人的走笔痕迹,识别是谁的作品。
这字,他倒从未见过。
难道,是她自己写的?
杨松也跟着仰头看。
“杏花?”他四处瞅着,皆是槐树、垂柳深浓的绿意,“没有杏花树啊?”
谢临川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放翁的诗。”
杨松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言郎君,你还会吟诗呀?”
他见过他写的字,铁钩银划的,像在舞刀弄剑。
他如何也无法将言郎君这人,跟风雅的诗联系在一起——并且,还是自己没听过的诗。
谢临川又白他一眼:
“怎么?我不能吟吗?我就是懒得看。你们这些诗,小儿科,酸唧唧的。”
杨松不敢说话了。
其实,这事儿不怪杨松。这个时空的陆放翁,不像历史上的爱国诗人陆游一样有名。
他只是个混迹市井的读书人,倒有些像柳永。
谢临川之所以知道这首诗,是他年少时乱看闲书看到的。
他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一下就想起来了。
而杨松这种人呢,为了考科举,从小苦读应试之作,就没看过这些闲书。
但此时,谢临川没空理会那些。
他心里想的是,江娘子如何知道这句诗的?
她一个市井妇人、商户之女,竟会认字?
这倒也罢了。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读书也就是读些《女则》,断读不到这种闲书去。
这个江娘子,很有趣啊……
二人都在沉思,一道春溪漱石般的声音响起:“杨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