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初年,今上新立,大赦天下。李正一家得以从苦寒之地返回临安。
但他们仍属贱籍,不得参与科考、不得为官,也不得剜去脸上刺字。
偏偏李正这人,在蹴鞠之上极有天赋,尤擅射门。
临安蹴鞠风气极盛,技高者为尊。人们也不在乎贱籍不贱籍了。
在比赛中,李正往往戴个银色面具,以遮掩脸上的“贼后”二字。
一念及此,朱明把桌上的蹴鞠名单拿起来看。
在齐云社的一大堆名字中,他找到一个叫刘兴良的:“这人姓刘,怕也是贱籍。”
刘姓是北汉政权的皇姓,而北汉,是宋军最后一个征服的政权。
建德帝兵临城下之际,刘家拒不投降,令宋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城破后,建德帝大怒,剿杀北汉皇室,令刘姓皆为贱籍,刺字并累及三代。
陈跃也想起这茬儿,点点头,道:
“昨日,火焰队来了个陆斐,把齐云社踢得落花流水。且看今天,齐云社这个刘兴良又是什么奇兵。”
今天的打法还真和前两次不同。
火焰队的李正连赛两场,颇有些疲态。并且,他们已然领先,只要保持防守,就能赢。
齐云社需要绝地求生,冲锋更猛烈。
上半场快结束时候,齐云社获得了控球权,将球踢到了对方的半场。
朱明道:“你看,齐云社派了个蠢蛋去防陆斐。”
但见场中,陆斐左冲右突,脚影飞快。偏齐云社盯防那人像个木鸡般,动作总是迟一步。
陈跃道:
“这可不是蠢蛋,是大智若愚。陆斐不是擅长假动作吗,齐云社来个呆若木鸡,你待如何?”
又看李正。
之前两场比赛,齐云社都派了三个人防守李正。这一场,只有两个人防,其中便有刘兴良。
此时,球在陆斐脚下,想传给李正。
但一红二蓝,三个身影极快地交锋在一起,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众人只觉,两人的银色面具反射着天光,晃得人眼花。
陈跃奇道:“昨天来个陆斐,今天又是刘兴良。”
话音未落,只见刘兴良猛然冲出,拦截住陆斐传给李正的球,再一招蝎子摆尾,让球正正进了风流眼。
与此同时,上半场结束的锣声哐哐地响起。
朱明把嘴里的葡萄“呸”一口吐出来,揉了揉眼睛:
“哎,这刘兴良兴防的不是李正吗?啥时候冲锋的,好快的脚法!”
陈跃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朱明猛拍大腿:“娇娇,你去!我再追加一百两,关朴齐云社赢!”
——
“哎呀,陆阿兄他们输了!”场地边上,柠檬水摊子外,团团急得着急上火,负气说道。
江清澜却很悠闲。
左右现在没什么客人,她坐在小板凳上,把蜜枣发糕撕成小块小块的,再慢慢地放进嘴里。
——哎呀,由不得她不斯文。
昨天,她把腮肉咬破了,现在一张嘴就疼。
油荤、茱萸等刺激性的东西,她是一点儿也不能吃,只好买个发糕当点心了。
好在,这蜜枣发糕蒸得真不错。
黄褐色的糕点松松软软的,满是气孔小眼儿。
上面缀着一颗密渍过、去了核的红枣。
发糕入口,先是绵软的口感。再轻轻一抿,糕体就化了,口中充斥着甜而回酸的味道。
许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香精,食物的甜都淡淡的。
而那回酸,来源于“发糕”的“发”,也就是发酵。
因为甜味淡淡,发酵的酸味儿尝起来倒更纯正、更天然了。
这枣子吃起来,也和现代的不同。口感更软、更烂,味道也只比发糕略甜一些,并不腻味。
江清澜把最后一小点儿发糕,和着枣子慢慢嚼了。
见团团紧盯着场中后撤的陆斐,一派关切神情,她便道:
“那蜜枣发糕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哈?”
装作要去抢她手里的发糕。
团团哪里肯依,捏着发糕往旁边一躲:
“我要吃,我要吃的!”
她说着话,眼睛却始终追随着那道红色身影。
等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拿起发糕乱啃了几口,最后囫囵全塞进了嘴里。
……
齐云社的蹴鞠后场,其他球员早被赶去了另一间屋子,此地仅余“刘兴良”一人。
力战许久,他并无疲态,只把银色面具扯开,露出一张分外英俊的脸来。
正是谢临川。
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随手抄起桌上的水盅,仰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霎时间,一股冰爽之气从喉咙灌透全身。
酸中带甜、甜中略咸,饮之令人暑气尽消、疲乏全解。
一气喝光。
他拿着陶盅仔细看了看,是“柠檬水”三个字。字迹俊秀,又隐隐透着风骨。
齐云社也大量购入了这种饮子。
他眯起眼睛,寻找着外面那个标语奇特的摊子。
找到了,江娘子今天仍穿着苍葭绿的衣裙,好像在吃什么东西。
会吃。聪明。心思奇巧。
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