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吃完饭回来,干干净净的桌椅让韩冬困惑。
那位传说中的存在今天罕见地来上学了,坐在他的前桌,拿着一盒草莓牛奶,慢吞吞地咬吸管。
余光见到韩冬的身影,他转过了头。
“这是你的桌子?”清越好听的声音。
“嗯。”韩冬木讷地应答着。
“噢,有几个缺德的东西往你桌上扔垃圾呢。”
少爷抬了抬下巴,示意韩冬看窗边,与少爷形影不离的张非原左手拎着带头孤立他的男同学的领子,右手拿着手机打电话。
依稀听见“霸凌”“垃圾”“老师”的字眼。
很快校领导带着一堆人就来处理这件事,越过了沉默的韩冬,满心满眼都是黎渡,嘘寒、问暖,让那几个男生郑重的道歉与保证,并且对他们进行停学二十天处理。
少爷烦躁:“对我道歉干什么?你们把垃圾丢到了我后桌同学的桌上。被你们霸凌的不是我,是他。”
他们的谦卑转脸就变成傲慢的施舍。
“……韩冬同学,我们对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以后……不会再发生……”
韩冬沉默以对,直视了欺凌他的那几个男生充斥着恨意的眼神。
他的人生没有因为这些人的道歉有任何好转,他依然阴郁而不讨喜,母亲依然疯癫而自我感动。但学校变成了好地方。
他鼓起勇气询问老师能不能一直坐在少爷的后座,老师说:“你们约好了吗?黎渡同学上一节课刚和我说了这个事。没问题。”
少爷把自己的后桌位置固定,仍旧三天两头地不来上学,他或许已经忘记了这回事,但传说的余威却让这个座位成为了韩冬的安全屋。
至少在班级里,他过了一个还算好的高一下学期。
高二文理分班之后,传说离他远去。他竟和之前欺负自己的人分到了一个班级。
他开始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有一个适合被霸凌的人,那所有人都是霸凌者。
中间无聊的日常不值得赘述,总而言之,作业本再一次被撕得七零八落,韩冬一页页捡起,按照顺序拼好,看着那天正好的夕阳,突然决定去天台。
不对外开放的美术楼的天台。很少有人知道可以从消防通道直接上去。他之前偶然上去过一次,风景很漂亮,但是后来门就锁上了,这次他想去碰碰运气。
慢慢走上楼梯时他听见音乐。
消防门掩了一半,他像被牵引着一样透过缝隙往外看。
此时正是傍晚时,夜空如靛,风在吹拂,不知名的歌调柔软,天台的世界是平静的海底。一个人静坐无声。
韩冬凝视着那个人,就像是云彩在仰望天空,波浪在注视海。
如梦似幻。
他踏入天台,努力不让自己的声响破坏了这份梦寐。那个人没有动,低垂着头,靠近了才发现他真的倘在梦里。
韩冬与他并排相坐,在天台上看着天。
突然之间恨啊痛苦啊他都不想管了,妈妈的责骂疯癫又算什么呢?同学的欺辱冷漠伤不了他半毫,作业本的零零碎碎让他可以上天台,天台上有梦和海。
这个传说中的人。他的安全屋,他的保护伞,现在又亲手营造了一座他的温床。
少爷醒了,看到旁边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看清之后又很快平静:“韩冬?”
“嗯。”韩冬埋怨自己不会说话。
少爷声音迷糊:“你也逃课。”
“……”
黎渡并不在意答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发问:“分班之后应该没人往你座位上扔垃圾了吧?”
“没有了。”韩冬说。
手段已经变了,现在他应该是会被拉到厕所踩几脚吧。
“那就行。有的话来1班找我啊,嗯,我不在的话,找张非原也行。太不是东西了这种人。”
“谢谢。”韩冬安静地说。
他并不想用这些事麻烦面前的人,而且有些事并不是有人罩着就能好转的。
黎渡偏了偏头:“这里的天空很好看吧。”
“很好看。”
“怎么找到这里的路的?”
“碰巧。”
黎渡咬咬腮帮子,稍微抱怨:“……不要这么杀死我的话题好不好,哪怕挑一个话题继续呢?”
按照他谨小慎微的性格,现在应该慌乱的,但韩冬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对不起,黎渡。”
黎渡一副勉强原谅你的表情:“唔。”
韩冬努力挑起一个话题:“这首歌很好听,叫什么名字?”
“是吧!”黑发少年这下来精神了,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我超级喜欢这首歌,叫《Landslide》!”
“山崩?”明明前调这么像海浪。
“山崩。”黎渡说。
黎渡对他展示着歌词。
至今韩冬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歌播放到了2:25,歌词滚动到了最经典的那一句:
“当你的人生坠于山崩,你知道,我会陪在你身边。”
或许和什么年少慕艾都没有关系,他痛苦黯淡的校园生活不足以让他诞生这样的情绪,只是阳光灿烂和懦弱麻木,拯救与被拯救,随手为之与铭记一生。
他们一起听了那首歌,完整的三遍,然后黎渡给他一样东西,说你以后可以常来。
韩冬说:“好。”
他看着手心的钥匙发愣。
金属的质感,仍然带着另一个人的余温。
这是他短暂生命中最悠长的一个傍晚,从此他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