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秋在逍遥派待到了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祁素商带着灵剑门的长老登门送剑。
作为和世家子弟同批入太霄辰宫的人,他并不清楚苍苍山的规矩,因此听见江芙说灵秋不在时,未免有几分失望。
剑是灵秋托祁素商铸的,她人苍苍山,他又是太霄辰宫弟子,按理由他亲自把剑转交给她更妥当。
可江芙却笑着接过那柄三尺三的流霞长剑,开口道谢,做出送客的手势。
她看出祁素商的疑虑,回身道:“祁师兄有所不知,此剑性阳,与我师妹的灵脉并不契合,想必不是为她自己所作。我会传信询问师妹,将剑交到真正的主人手上。”
祁素商仔细看过那铸剑的卷轴——事无巨细、精心描摹。
如此费心的构想竟然是为了旁人。
剑性阳?
祁素商突然想到当日云靖所言。
他佩剑凝霜,正是属性偏阳的剑。
手在袖中微微收紧,犹豫片刻,祁素商忍不住问江芙:“江姑娘可知道银霜楼的云靖……此剑莫不是替他所铸?”
不远处,灵秋靠在门后,原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上的香囊,听到云靖的名字,猛地抬起头。
开什么玩笑?
云靖如今可是她接近雾晴峰最重要的筹码。
不知道五师姐和二师兄能替她遮掩到什么时候?
灵秋本想等祁素商离开后再偷偷潜回苍苍山,不想此人一路耽误,居然问出这样荒谬的问题。
香囊上的两只水鸟挤在一起,被她捏得扁扁的。
江芙笑道:“祁师兄实在是误会了。那银霜楼的云靖对我家师妹的确有情,我师妹对他却不然,怎么可能替他铸剑呢?”
“姑娘的意思是凌师妹对云靖并无感情?
“……”
师妹对云靖肯定还没到两情相悦的程度,可要说是不是全无感情,如今她也不能确定。
江芙疑惑地看着祁素商,想知道他又为什么这么关心灵秋的私事。
祁素商意识到自己唐突,忙行礼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冒犯了。”
言罢,他匆匆告辞,脚步比来时轻快十倍不止。
灵秋从门后闪身出来,江芙一眼就看到被她捏在手里的香囊。
其实昨日灵秋一回来她就注意到了这香囊,只是因为师父的事耽搁,又碍于师妹的面子才没有当着众人询问。
堂堂正道魁首将两只彩鸡挂在身上四处招摇,是不是有些太丢脸了?
江芙道:“师妹若喜欢香囊,等有机会下山自能到集市去挑些好的。何至于将这粗劣绣品挂在身上?”
“粗劣?”灵秋不解,“这香囊是云靖自己绣的,我觉得还好啊。”
“云靖绣的!?”江芙大惊,赶忙接过香囊细细察看,“他费尽心思绣两只野鸡给你带着到处跑……莫非你哪里惹恼了他不成?”
“我怎么可能惹他?”灵秋把祁素商送来的剑托付到江芙手里,“有了趁手的武器,师姐日后必能在剑之一道上有所大成。”
江芙收了剑,心思丝毫没在这上面,只抓紧嘱咐灵秋道:“云靖拜在神尊座下,如今的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你入了太霄辰宫千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吆来喝去,尤其当着别人的面。”
她叹息一声,接着说:“当日云靖肯用十年修为救你,又敢在我面前立下血誓,可见他对你诚心诚意。可两人相处,一味的一厢情愿只会累积幽怨,进而酿出大祸。”
“多情之人必多疑。即使你心里不喜欢云靖,行动上也要适当收敛,千万不要恃宠而骄、予取予求,一时忘了情。”
江芙千叮万嘱,灵秋听了个一知半解。
她从没考虑过喜欢和不喜欢,也从没想过什么情不情的。
灵秋只从大师姐的话中听出一个道理:如果云靖对她好,她却不对他一样好,那么他就会心生幽怨,自己就会大祸临头。
虽然不至于被他杀死,但想利用他盗取乾坤山海图肯定是不行了。
昨日段若霜和她说的话明里暗里也是这个意思。
段若霜是云靖的那边的,话可以不听,大师姐却是自己这边的。
灵秋入世十年,机缘巧合,绝大部分的时间耗在胥阳山上,对真正广阔的人间了解反而不多,一向习惯以战场上的用兵之道来揣测人情。
平时还好,一旦涉及私情就免不了疑惑。
灵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云靖很糟,为什么所有人都劝她对他更好?
在今天以前,她救过他的命,在诸多事上对他额外宽容,甚至放任他时不时僭越犯上。
当初是云靖自己说要给她做仆人的。平心而论,站在主人的角度考虑,她对他已经很够意思了。
若不是她现在不好暴露,灵秋真恨不能在路上随手抓上个人来仔细问问,是否全世界都觉得她对云靖不好。
难道昨日他突然生气的原因不是徐悟,而是她?
想到先前他哭着说不能做自己的仆人,灵秋忽然顿悟。
好嘛,都连起来了。
灵秋刚出阳华境,恍惚看到前方有道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一瞧,好巧不巧,正是云靖。
云靖站在渡口,前面是即将离开阳华境的银霜楼众人,身侧则站着容姮。
不是说没有仙尊的命令不能离开苍苍山吗?
五师姐怎么会和云靖在一起?
灵秋隐匿气息悄悄靠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段若霜站在江边,手里提着一袋包袱,衣角被清晨的雾气浸润,在江风中翩翩飘动。
她仰头看着云靖,眼角细纹被风吹皱,堆叠出藏不尽的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