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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乡下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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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正午的日头正是最毒的时候。村东头晒谷场上的柳树枝条软绵绵地拖在地上,似乎也是被毒日头晒得提不起精神。

晒谷场上柳树投下的大片阴影里,花白头发的老人正斜倚在蒲草编织的凉席上打盹儿,身旁三四岁的小孩儿正兴致高昂地用手里的野花吸引蝴蝶。

忽的,有行人路过,小孩儿抬头一看,笑着叫了一声:“村长爷爷。”

“哎,虎头。”村长和蔼可亲地朝小孩儿点了点头。

这动静惊醒了打盹儿的老人,一看是村长,连忙爬起来打招呼:“您这是哪儿去?”

“去谢先生家。”村长的话音里带着几分惆怅。

待人走了,小孩儿问道:“爷爷,村长爷爷是去谢先生家吃席吗?我也想去。”

听着孙儿天真不谙世事的问话,老人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傻孩子,这话可不兴在人前说。”

乡下吃席有两种意思,要么白事要么红事。谢先生是去年冬天去世的,当时全村人都去吊唁吃席,所以小孙儿记得清楚,以为村长这次也是去吃席。

可实际上,村长这次是去解决麻烦的。

谢先生走后,留下孤儿寡母本就活的艰难,再加上他那续弦王氏是再嫁之身,她先头丈夫走后,留下一个男嗣,婆家匆匆给娘儿俩分了三亩薄田就将人单分出去过活了。

几年前王氏嫁给谢先生做续弦时便是带着那三亩薄田进门的。

如今谢先生走了,前头婆家的两个叔伯本就不满意她同村再嫁,这下看她失了靠山,就动了抢回田产的念头。前几日,趁着月色,前头婆家竟一夜之间偷着抢割了王氏那三亩田里的麦子,运回自家谷场去了。

王氏上门去理论,两个叔伯叫嚣着她是再嫁之人,本就不能再耕种先夫家的田地,任这官司打到天边去,也是他们占理。

两家人已经五天里狠狠闹了三场,今日村长出面,看来是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老人叹了口气,要真失了这三亩薄田,孤儿寡母的可就没有活路喽。

谢家东屋里,谢韫盘腿坐在炕上,正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虽只穿了素色葛布单衫,临炕的窗户也大开着,但鼻尖上的细汗还是不停的往出冒。

院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东屋的帘子被掀开,谢霁急步跨进来,气都没喘匀,就道:“姐,村长快到门口了。”

谢韫笔没停,问他,“娘呢?”

“娘.....娘还没回来。”少年脸上的着急之色又添了几分。

谢韫心里估摸了下时间,嘱咐他:“快回来了,你出去迎一迎,不管见着谁,都不必多做纠缠,一切按我先头说的办。”

谢霁沉默一瞬,点头走了。

谢韫再写两笔,一则七万字的短篇小说终于结尾。她这才收了笔,拿起纸张轻轻吹了两下,墨迹很快就干了。因着墨水廉价,她又为了节约资源,磨墨时多兑了水,纸上的墨迹便比寻常的更淡些,好在字是能够看清楚的。

等她小心的将炕桌上的一应笔墨纸砚都收进了炕边的杏木箱子里,上了锁,今日的来客终于进门了。

村长和里正几乎是同时进门的,里正由王氏陪着,后面隔几步跟着陶家两兄弟,谢霁远远的缀在最后面。

一行人的脸色都很严肃,不同的是,陶家两兄弟神色间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王氏和谢霁母子俩则是愤愤不平里夹杂着几丝忐忑,毕竟待会儿的结果对自家才是至关重要。

谢韫姐弟俩搬了凳子放在阴凉处,又用碎茶沫子泡了茶,一行人分主次坐下,一个现代版的简易法庭便开庭了——里正和村长是判官,王氏是原告,陶家两兄弟是被告,除此之外,外面聚在门口看热闹旁听的,谢韫更希望他们是人民陪审员,待会儿能多给自家上几分同情分。

见里正喝了一口茶,王氏就开口了。说的还是之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控诉,不过这次她按照谢韫教的,重点突出陶家两兄弟——这两个前小叔子、大伯子一声招呼不打,趁夜偷割自家麦子,断自家活路,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王氏说的含冤负屈、涕泪横流,谢韫适时总结:“不问自取就是盗,里正伯伯,村长伯伯,陶氏兄弟所为已不仅仅是普通的民事纠纷,而是犯罪。我大周律,盗窃者,重则罚五贯,处死刑,轻则杖二十,徒三年。还请二位帮忙上报官府,替我谢家讨回公道。”

“你放屁!”陶家兄弟脸色一变,顿时急了,站起来就狠狠地看向谢韫,“你个丫头片子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你们这一家子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谢韫冷哼一声,并不惧怕,“大周律,无端谋杀人者,绞,未遂者,徒三年。”她说着,朝上首屈膝一拜,“陶氏兄弟今日威胁杀我全家,请里正和村长作证,若他日我家人发生意外,无论死伤,凶手必然就是陶家兄弟。”

“你个小娘们儿......”陶氏兄弟被越激越怒,先前还是言语攻击,这下再也忍不住了,脸上横肉被气的一颤一颤的,挽着袖子就想上去呼巴掌。

里正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急忙将手里的糙瓷茶杯摔在了地上,大喝一声:“住手!”

陶三郎总算还有些理智在,又对里正畏惧,赶紧拉住失控边缘的陶大郎。见里正满脸怒容,连忙辩白道:“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陶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清水村,那三亩薄田世世代代都是我家耕种的,现在谢家杂碎想要霸占我家田产,我们就是拼上性命,也是不能答应的。”

“是啊。”陶大郎也道:“那三亩薄田当初之所以分给王氏,是看在她一个寡妇抚养我二弟遗孤的份上,可如今她不守妇道,同村再嫁,已经成了谢家妇,如何还能霸占着我陶家的田地耕种。”

里正跟村长对视一眼,先是各打五十大板:“你们两家同居一村,老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有什么事总该和和气气商量着来,何至于闹到见官寻死的地步?”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谢韫听着面皮都没有动一下,陶家两兄弟也是敢怒不敢言。田地可是关乎一家生计的大事,连这事都能和气,那得是多么没有血性的人家。

陶三郎心里将这老家伙骂了千百遍,可面上一丝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道:“若今日我们得不到公正的结果,我们兄弟二人明日就告到县衙去。”

这话的意思是,待会儿只要不把田地判给他们就是不公正了?里正眼睛微微眯了一眯,村长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若说刚才的发火有作秀的成分,那这会儿两位判官是真正有所不满了,对陶家的不懂事和不会说话不满。

谢韫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份不满,可惜的是陶家兄弟一无所觉,说完就一脸期待的看着上首两人。

眼见村长的茶杯见了底,谢韫对谢霁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提着茶壶上前重新满上,又因里正的茶杯摔了,他从屋里又拿出一只补上。

里正有了新茶杯,满意的点了点头。问王氏:“陶家兄弟说这三亩田地应当归还他们家,你如何说?”

王氏抹了一把眼泪,强忍着咒骂陶家兄弟的冲动,依旧按照谢韫教的话术陈述:“陶家二郎死后,寒冬腊月的,公婆一家只给了三亩薄田,就匆匆将我们分了出去,好不怜惜阿霁是他们的亲孙子。当时这三亩田是由里正和村长作证订了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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