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刀在漆黑一片的山中飞奔。
梁生与白狐阿诺这对落难鸳鸯生怕道士去而复返,打定主意要连夜离开翡翠瑶池,临别前对柳七刀千恩万谢,又给他指明了回到营地的方向。
本来同行剧情结束应该是会有特殊奖励的,但白狐端详了柳七刀半天,欲言又止,只说他是有福之人,用不到它的帮助,最后什么也没给他。
这个小插曲柳七刀没放在心上,他快要急疯了,早就顾不得什么奖励不奖励的,一方面还惦记着龙葵谢不若他们,另一方面又手握恶面这个重磅情报,一心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千万不要把恶面当成是自己的同伴,他们残忍狡诈,喜好杀戮,行事不能以常人标准评判。”道别时,梁生慎而又慎地嘱咐柳七刀,“眼为精之窠,目为神之牖。大侠切记,若白日间不得不靠近湖边,一定不要与湖中的自己对视。”
不要对视?柳七刀略微一思索,他自己肯定是没有照过湖水的,但是白日里翡翠瑶池美景如画,湖中盛着蓝天白云,漂亮得就像电脑壁纸一样,很难说会不会有同伴突然起了临水照影的兴致。
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恶面”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梁生和白狐也无法给出答案。眼看没有更多情报了,柳七刀和他们飞快地道别,踏上了回程的路。
他边跑边琢磨,是被照出了恶面的人会黑化?还是像人机玩家一样多出个复制体来?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非常糟糕。玩家们分头行动的时间太多了,根本没办法掌握每个人的运动轨迹,恶面想要混进队伍里来简直易如反掌,说不定此刻他们队伍里就已经有了恶面。
甚至他们遭遇的那几次袭击,之所以没有找到外来者的痕迹,会不会是因为,袭击者就在自己人之中?
冷汗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又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山风吹干,变得冰冰凉凉。高原反应和长时间的奔跑已经让柳七刀的体力有些透支了,脚步也渐渐沉重起来。
身边的夜色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深沉而浓重,逐渐有了些光亮。柳七刀丢下烧到只剩手柄的火把,抬头看了看天色,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这漫长混乱的一晚就要过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白狐没有给他指错方向,越是前进,那震耳欲聋的瀑布声就越清晰起来。他循着声音一路寻找,果然看到了自己在几小时之前留下的刀墙痕迹。
只是这痕迹周围,竟多了很多错杂的脚印。
柳七刀目光一凝,蹲下身子仔细去查看,就发现这些脚印保存得并不完整,显然留下脚印的人不止一次经过这里。残存的脚印呈弧形散开,脚尖时而朝前、时而向后,似乎是在周围徘徊过,轻重深浅各异,起码分属于四五个不同的人,其中有一对脚印明显小了一圈——
是曲小蕨他们找过来了!
他心里一松,提着的那口气一泄,顿时就两眼发黑,拄着新亭侯踉跄了几步,赶紧靠着树坐下来调息,一颗忐忑不安了一夜的心,也终于踏实了一点。
往乐观的方向想,既然大家还有空来找他,那龙葵、谢不若和祁云纵他们,应该也没有大碍才对。
感觉体力随着绵长的呼吸逐步恢复,柳七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是软的,差点站不起来。
这倒不是累的,只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后怕的感觉才慢慢涌了上来。先前冲出去追“袭击者”的行动太欠缺考虑了,如果因为这一次疏忽导致谢不若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柳七刀用力地甩了甩头,将它甩出脑海。
他慢慢站起来,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脚印。这里有折返的痕迹,他们大概是追丢了自己,就放弃寻找原路返回了。柳七刀有点失落,又在心里自我安慰,那片山坳确实像鬼打墙,再来可能还有什么更棘手的事需要他们去处理。
到了这片区域,离甲丑湖就很近了,离开了错综复杂的森林深处,再辨别出大致的方向就十分简单。夜色已经薄得像一层深蓝的雾,似有若无地遮在眼前,似乎只需要轻轻吹一下就能看得清楚,柳七刀想了想,换了个前进的方向。
趁着天还没亮,他想去谢不若和祁云纵被推下湖的那个地方去看看。
将他引走的黑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应该不是人,是人的话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还能在他的攻击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外来的袭击者,动手的人真的是“恶面”,那么几乎可以说明,“恶面”就在采集伤阳草的这十个人之中,甚至还动用了一些特殊手段。
会是谁呢……
柳七刀有些抗拒这种可能性,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期冀着这里还有什么未曾露面的外来者,光是想到同伴自相残杀的可能性就让他浑身发冷了。
墨蓝的薄霭中,湖边空无一人,静得可怕。这里仍然残留着混乱过后的痕迹,大片的苇草被踩折了,树上还缠着几圈枯萎的藤蔓。
在这样场景里,那唯一的亮色便显得十分突兀。柳七刀快步走过去,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几片羽毛。
那是几根非常漂亮的长羽,靛蓝和橙黄色的,只是光彩已经暗淡。羽管末端白色的细小绒毛沾上了暗褐色的污渍,湿哒哒地黏在一起。
就在这些散落的羽毛下面,有一小抔灰烬,非常不起眼,几乎要和湖畔的淤泥混做一团。
柳七刀咬紧牙关,提着刀的手开始颤抖。那是生理性的,他完全控制不住,最后连整个身子也跟着颤栗起来——小鹦鹉和人机玩家同样都是浪客行的造物,而第五天从华清宫回来时,叶九溪给他们描述过,云流岚被飞琼杀死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像是被火燎过的书页,直接燃烧殆尽,化作了飞灰。
这只小鹦鹉,除了第一天在湘竹溪初见时把他吓了一跳,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好吃懒做,要么停在斗笠边缘和祁云纵拌嘴,要么就缩在他的大氅貂毛里打瞌睡,被龙葵喂得越来越像一个胖球,甚至学会了看仇非的眼色行事。谢不若虽然嘴上总嫌弃它没有隔壁雕兄能干,但实际上更是惯它惯得没边了,饿了么的五个人齐心协力,才养出了这么一只无忧无虑的碎嘴小鸟。
拂晓的湖畔清冷寒凉,他的脖颈处却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一颗小小的暖融融的心脏,曾经紧贴在那里搏动过。
这么少,这么轻的一小抔灰烬,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一切都已不可回转。柳七刀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心情,在无比庞大的情绪洪流的冲刷下,有种割裂感从他心中涌起,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告诉他:现在还不是你能伤心的时候。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高大连绵的远山之外,晦暗的浓云背后,天边逐渐闪现出苍白的晨光。
羽毛上沾了血迹,它是被人杀死的。祁云纵和谢不若反应不慢,柳七刀和龙葵赶来的速度也很快,不会有人在冒着被抓到的风险偷袭玩家的时候,还能特地分出心思来,去杀死一只没有任何威胁的小鸟——除非袭击者了解他们,知道这是一只机灵伶俐会说话的小鹦鹉。
如果说之前柳七刀还带有一丝犹疑,那么现在,即使是他心中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确定了:
恶面就在他们之间。
拂晓时,柳七刀终于远远地看见了营地。
从山上的视角,居高临下地眺望过去,乙子湖的确就像一块镜子的碎片,湖面倒映着还没有完全散尽铅灰浓霭的天空。
他以为昨夜发生了那么多大事,营地又该是一片混乱不堪了,也许还没靠近就能听到大家吵吵嚷嚷的声音,帐篷外可能站着翘首以待他回来的队友;又或者会发生什么超乎他想象的糟糕状况,只等他姗姗来迟……
但是什么都没有。营地非常安静,篝火还在燃着,火光在黎明里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只有徐徐而上的青烟,几顶帐篷间还能看到偶尔走动的身影。
这种平淡不在柳七刀的构想里,但他还是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跳下山坡,朝营地跑过去。然而还没靠近,他就先闻到了晨风送来的、夹杂着淡淡铁锈味的不祥气息。
营地前那块大岩石上坐着个人,从斗笠在晨光中的剪影来看,正是谢不若。
听到柳七刀的脚步声,谢不若转过头,愣了一下之后,唰地站起身,从岩石上跳了下来,一开口就非常亲切:“我去你大爷的柳七刀,一晚上跑哪去了!”
柳七刀心虚地无视了他的友好问候,围着谢不若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发现他除了狼狈一点、憔悴一点,看起来都还好,虽然有外伤却都不是很严重,这才松了口气:“我迷路了。祁云纵怎么样?”
“你才是要把其他人吓死,之前他们就找了你一晚上了,刚回来没多久,非姐说天亮前你再不回来,白天还得接着找。”谢不若道,面色复杂,指了指身后的帐篷,“我俩是没事,就是龙葵不太好,还有祝灵正……”
“龙葵和祝灵正?”
这却是柳七刀完全没有想到的,他一惊,还想细问,亓秀秀却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她看上去也是一副劳顿不堪的样子,眼底两道青黑在白皙的面颊上格外醒目,眼神都快不聚焦了,但声音却放得很轻:“柳七刀?柳七刀回来了?”
“这呢这呢。”柳七刀赶紧道。
亓秀秀看到他,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真没事。”柳七刀举手展示自己,又追问道,“龙葵和祝灵正呢?”
看到亓秀秀和谢不若的表现,他那种火急火燎的担心就消减很多,还有点乐观地想,虽然龙葵和祝灵正受了伤,但应该不会特别危险,不然他俩肯定早急得上蹿下跳了。
“在帐篷里。”亓秀秀道,看柳七刀要往里走,又提醒他,“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