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就没事了,没想到拉龙葵上来的时候,师襄感觉手上触感有异,低头一看,竟然是满手淋漓的鲜血。
现在想起来,叶九溪还忍不住后怕:
那是道可怖的、巨大的伤口,从左腰延伸到右腹,下手狠厉,看得出来,旨在一击毙命。冰凉的水渍被滚烫鲜血漫过,从仇非紧紧捂着龙葵伤口的指缝间溢出,精制绷带无论绕了多少层,都是刚缠上去就被打湿。
另外两人的情况也不乐观,祁云纵还好些,意识清醒、呼吸困难,自己趴在岩石上边咳边吐,手都抬不起来;谢不若呼吸心跳都还正常,但人醒不过来,吐气时又有杂音,应该是有淤泥杂草堵住了气道,唐逐星和尹有攸在用侧卧位给他清理;独独龙葵这边的情况最危急,最后还是山河接云生再接云生,才争取到给她灌下凝血精的机会,从阎王殿前把人拉了回来。
至此,什么采集伤阳草的任务,他们都已经没法兼顾了。
因为这张地图的特殊性,明知道分队走危险,但大家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分出一半人继续去找下落不明的柳七刀、亓秀秀和曲小蕨,以防他们也遭遇不测。最后分队的结果,是付井仪、唐逐星、尹有攸、方叱羽和殷炽去找人,而师襄、仇非、卫山河还有他自己,就负责带伤者们回到营地,去找留守在那里的祝灵正进行治疗。
叶九溪能感觉到背上的龙葵正在小幅度地发抖,那是由于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性痉挛。他小心翼翼,更加放轻了脚步,眼前好像不是昏黑的翡翠瑶池,一晃神,竟然有种回到了绥梦山的感觉。
趁着大家都在关心背上的龙葵,他深吸一口气,感觉眼眶滚烫,心里却如释重负。
还好这次他们来得及时,还好他们这次赶上了。
山路崎岖而漫长,龙葵精神不好,很快又昏睡过去。
这种足以致命的伤口已经超出了能用系统药品治愈的程度,玩家技能也只能减轻伤势,恐怕需要回到客栈才能愈合。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询问着祁云纵当时的情况。三个人里,他是受伤最轻的那个,可惜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也没看到到底是谁下的手。
“还是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吗?”师襄问。
“没有。”祁云纵很确定地说。
“……”师襄皱着眉头思考起来。实话说,悄无声息接近已经身经百炼的玩家,完全不泄露出任何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杀意,能做到这一点的,已经不像是人了。
不光袭击者诡异,它们发动的袭击也同样奇怪。冲着谢不若和祁云纵下手,引开了柳七刀,最后受伤最重的却是龙葵,怎么也说不过去;但如果对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那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为什么是龙葵?
另一边,继续往山林中深入、去寻找柳七刀等人的付井仪他们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吸取前车之鉴,这次他们即使有五个人,也没有再分头行动。本来想引出藏在暗处的袭击者,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一行人边讨论边赶路,心里都很沉重。
如果说龙葵和其他玩家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的话,那就是银光照雪可以奶人。目前看来,浪客行中的治疗等级和游戏中还不太一样,游戏里凝血精那是救命的东西,但实践中,玩家的回复技能似乎要比系统药品的治愈能力更强一些。
袭击者会不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次选择龙葵下手?
“这是柳七刀留下的痕迹吧。”一直默默留意着地面的殷炽突然道。
众人停下脚步,高举火把,果然便看到前方十几米林断草折,连树根都带着土块从地下翻了出来,一片混乱不堪,好像被风暴席卷过一样,但破坏区域的边缘又很齐整,十分符合霸刀的技能特征。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他们仔细搜索,果然在这几道刀气形成的沟壑附近找到些脚印。但越向林中深入,植被便愈加茂盛繁密,不多时脚印便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杂草之中,根本看不出留下这些足迹的柳七刀往哪个方向去了。
线索至此中断,但在检查和寻找的过程中,倒是让大家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
——祁云纵说柳七刀是追着袭击者冲进密林的,但这一路上,只有柳七刀的脚印时断时续,袭击者竟然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树林中倒不是什么其他的活物都没有,也能看到不少鸟兽活动过的踪迹,但是要说这里曾经还有第二个人经过,从现有的条件中,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是鬼吗?”方叱羽猜测道,“飘着走的。”
殷炽更正:“是飘着走的数据。”
方叱羽已经习惯了,直接扭头问付井仪:“付老师,你怎么看呢?”
付井仪半蹲在一边,正在研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几个带蹼的趾印,闻言站了起来,接过尹有攸递来的火把,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火光照映下,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面沉如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场五个人,三个是谜语人队里的,对这种状态再熟悉不过,唐逐星啧了一声便道:“有话你就直说。”
付井仪摇摇头,语气难得有些犹豫:“我的猜测太过离奇了,还是不说为好。”
“没事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出来让我们参考一下也好。”方叱羽赶紧道,肘肘尹有攸,尹有攸就跟着点点头。
付井仪犹豫一刹,还是道:“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你们听过就好,切忌偏信。”
他越强调,其他人心里越没底,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付井仪都这么踌躇。
看见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付井仪轻轻叹了口气,便道:
“我们一路走来,只看得到柳七刀留下的痕迹,这本身就是很不同寻常的事情。‘鬼’这一类东西,我们之前在荒魂镇和华清宫都接触过,或只能凭本能进行活动,或依托玩家的生命力构造幻境,但总体来说,都和翡翠瑶池的袭击者表现不尽相同。龙葵是被锐器所伤,凭这一点,就可以排除‘鬼’这种可能了。”
不是鬼,那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呢?
“也许,我们找不到袭击者的踪迹,是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但惯性思维却还认为自己没有找到。”付井仪道,指向他们另一侧的山道,“我们在这一路所见到的痕迹,除了柳七刀留下的,就只剩下这些了。”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那是一个小水洼,周围一片泥泞,留下了不少飞禽走兽来取水的爪痕蹄印。
“野兽?”殷炽皱起眉,觉得真有点匪夷所思了,“你是说,呃,也许有白毛野猪拿着刀砍了龙葵,是这样吗?先前你用来排除‘鬼’的那个理由,同样也可以说明,袭击者不是野兽。”
付井仪摇摇头:“并非这么绝对。我是这样想的,林间的确是没有别的痕迹了,这就说明,袭击者很有可能混迹于在这些我们认为正常或者已司空见惯的情境之中,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行踪。更甚者,在这个基础之上,野兽说不定只构成整场袭击中的一环。这张地图里最不缺的就是动物,换句话说,林间、枝头,处处都是他的眼睛。他从来没有出现,却也无处不在,唯一需要露面的时刻就是进行最后一击的时刻,在完成袭击之后也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迅速离开原地,不留痕迹地消失在山林中。”
方叱羽正抚摸着疾夜的手忽然一僵,他意识到付井仪想表达什么了。这真的太不可思议、太离奇了,难怪他之前不愿意说出来。他看向其他人,看表情大家果然都想到了同一处去,但……这怎么可能?
“游雾乘云,合神成契,百兽携游。”付井仪淡淡道,“同时,和第七天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火光幽幽地跳着,林间一片寂静,只有呜咽的风声。
这结论太令人惊骇了,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付井仪揉了揉眉心,继续道:
“我之前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其实,我们并不能提前预设一个素未谋面的玩家的立场。举个例子,假如浪客行的任务要求他在第七天不得不与我们站在对立面呢?因为任务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而提前送来警告,这也是说得通的。”
“不不不,我觉得说不通,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唐逐星皱紧眉头,“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未必就这么巧吧,想想看,一个箭、一个刀,也不搭啊。”
“所有的巧合耦合在一起就会变成必然。”付井仪道,“野兽不会长手拿起武器,人却可以自由选择,用箭固然方便,但也会立刻暴露身份。”
“……一时半会还是挺难接受的,还得再想想。”殷炽也道,“这种事情更要慎重。”
付井仪微微颔首:“这也正常。我说过了,这只是一种想法,目前没有任何能够印证的决定性证据,几次袭击之间的关联我也还在考虑。总而言之,一切的事情,我们还是先找到柳七刀他们之后,再商量吧。”
队伍继续向前推进,只是气氛更加凝重了,反而是付井仪比较坦然,说出来了之后心中大概也是轻松了不少,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其他几人勉强跟上,都还在消化这个惊世骇俗的推断。
虽然付井仪的说法大胆又离谱,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很多说不通的难题,突然便迎刃而解,甚至处处可以对应——让尹有攸身不由己可以是汇山岚的恐惧效果;之所以次次都抓不到人,其实当事人可能早就和乘黄离开,留偕行动物叼着火把引人去追,时间一到就自己消失,当然无处可寻;骑着乘黄走,自然也不会留下属于人的足印。
但是这样一来,有一个问题就避无可避,非常值得推敲了:
颂命在第七天和柳七刀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封信指明写给柳七刀?为什么颂命会那么了解他们的队伍配置?
再进一步想,信上的话是真还是假?“不要信”指的究竟是不要信谁?这是故弄玄虚、挑拨离间,还是身不由己、试图弥补?
“新队头天都是走湘竹溪嘛,后头就回转客栈,算是跟赵云睿那头过了明路。”唐逐星还在想,“孟秋认不到颂命,她该是没得必要扯谎。颂命咋可能连客栈门槛都没跨就晃到翡翠瑶池?要遇嘛也该在湘竹溪。这下又不晓得是啥子过场了。”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发觉身边少了个人,回头看去,尹有攸还在原地,愣愣地站着,似乎在出神。
他戴着云幕遮,唐逐星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招呼一声:“愣着干什么?快走了。”
“……哦。”尹有攸被他一拽,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快走了几步跟了上来。
如何寻人暂且不提,此刻,他们要找的柳七刀,正一个散流霞跃开,险而又险地躲开道士的攻击。
那道士已经进入了状态,口中念念有词,拂尘一甩,强大气劲便在地面上留下数道纵横的沟壑。他步步紧攻,将柳七刀逼退几步,这才怒道:“果然蛇鼠一窝!”
“能不能听人说话!”柳七刀无意伤他,只得一退再退,劈出刀墙隔开两人,叫道,“我只是路过的!”
“大侠莫开玩笑了。”
白狐躲在梁生背后,只露出一双金褐的兽眼幽幽地看着他,凉凉道:“前些夜里咱们同你在湖边约好了的事,怎能翻脸不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