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玉签,数量四等分,显然是游戏一早为我们准备好的。”付井仪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特殊药品。”
他从身后拿出宝箱,摆在四人中间。
裴洛川边翻边念:“化灵丹、太郎酒、会力液、伤情丹。就这些,每一瓶都是四份。”
“正所谓大战之前必有补给……”师襄沉吟道,“这些奖励全是跟短时间内提升攻击力和防御有关的东西,很难不怀疑第七天的性质啊。”
“毕竟是倒数第二天,而且对应‘起承转合’之中的‘合’,可能会和我们之前度过的第五天一样特殊。”付井仪道。
一提到第五天,四个人同时沉默下去,都不是很想再回忆了。
仇非收好属于饿了么的那一份奖励,想了想,问:“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我们说浪客行的这八天分别对应一本书中的起承转合,但我们现在用有间客栈替换掉了第六天,那这所谓的‘转’,还会继续在这一天体现出来吗?”
她顿了顿:“或者说,目前我们正在经历的这种‘转’,到底是什么?”
裴洛川想了想:“转变?”
从第五天开始,通关条件就从存活一整天转变到了完成任务,这也意味着通关的难度大大提高,几乎没有捷径可走。
“转化……”师襄说。
轮回珠,这个道具竟然能将被淘汰玩家和人机的灵魂互相转化,虽然它已经碎裂,但依然留下了太多谜团。
“转折。”付井仪道。
——起承转合中的“转”的本意,就是转折。今后这本“书”将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他们又会面对什么,一切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层层谜云里,看不真切。
仇非喝了一口茶,抬起头。阳光穿过金黄的树荫洒落下来,变得柔和而朦胧,风在林间穿拂,枝叶簌簌而动,宛如一浪盖过一浪的涛声。不远处,混战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一群人干脆扔了武器打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连一边的内功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撸起袖子下了场,曲小蕨更是急忙从地狱般的物理辅导中挣脱出来,支棱着插满了小花的满头小辫子喊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就冲了进去。
她刚刚在心头升起的那点惆怅,忽然就像被风吹走了一样,轻轻地散了。
“说不定是转机呢。”仇非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笑道。
她舒展了一下肩背,朝人群走去,走动间玄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个人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裴洛川犹疑道:“会出人命吗?”
这样难得轻松的时间似乎流逝得飞快,至少柳七刀是这样觉得的。夕阳西下时,他们也打闹累了,一行人心血来潮,又要去河边看落日。
他们坐在那像码头一样的栈道边上,一开始还在小声说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谈笑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只是大家紧挨着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金乌西沉。
沙洲边,一轮红日缓缓地没入水天相接之处,余晖落在河面上,细碎的金光随着浪涛起起伏伏,好像满江都被染成了灿烂的金红色。天幕最高最远的地方是深邃的紫,其下是漫天霞光,瑰红浅粉流光溢彩,是电影中甚至梦境里一样的、美丽得不可思议的画面。
再然后,夕阳完全坠入河中的一刹,就好像有一盏高悬穹顶的风灯突然被吹灭了一样,天暗了下来,所有的色彩在一瞬间全部终结于一种明净而纯粹的深蓝。回头看去,在身后未被树枝掩映的天空中高悬着的,是一轮巨大的、皎洁的明月,清光朗照河中,银波粼粼。
柳七刀转过身,看着那轮明月发呆。
也许是知道这样清闲的时光终究是十分短暂的,也许是不知不觉滋生了对第七天的担忧,他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它满溢在心中,几乎要冲破胸腔奔涌而出,可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不舍。
他在此之前似乎从来没觉得时间的流逝是这样直观又残忍的,不可挽留、不可抗拒。
天地之间的一阵长风,只吹拂在行人若有所觉的某一刻。
他不知道在自己在想什么,但这个时候,他是人群中的一员,是很多人中的一个人,这让他觉得,告别今天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
这种想法,柳七刀没敢跟任何人说。他倒不是怕朋友们笑话他多愁善感——说实话,他更怕的是听到他这么说了之后,大家看向他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哦我的乖宝宝”的慈爱感。简直是太恐怖了,柳七刀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一幕从脑海里甩出去。
而他残留的那一点惆怅,也在听到付井仪说要让曲小蕨写一篇八百字的日记时烟消云散。
“你们一直都这样吗?”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行守。
行守笑呵呵的,还是那副很无害的样子:“这都是为了她好,毕竟我们还不知道浪客行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怎么样的,万一出去就要考试了呢?学习可不能落下。”
“现实啊……”
方叱羽走在他们旁边,听到了,也跟着感慨了一声:“我还有两篇结课论文没写呢,早知道不打剑三了。”
柳七刀一哽——他隐约记得,自己也有几个结课作业得做。
现实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过去多久了?他们是失踪了还是像小说一样沉睡了,抑或所有的这些事情,只是卢生一梦,梦醒时黄粱未熟?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即使是唐催寒也无法解答。现在,对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才更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一行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回了客栈。蒋玉凤这次还算靠谱,即使入了夜,也没有像湘竹溪那样从地底下爬出尸人来、或者传来像“有间客栈”那样在迷雾中迷人神智的诡异声音。夜是静谧的,即使没有灯火,也有月色千里,一切都沐浴在银白色的清辉之中,让人感到久违的惬意和放松。
客栈二层没有客房,也睡不下四支队伍,但好在大堂柜台里很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不少帐篷,于是大家干脆就在客栈前面的空地上就地扎营,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干脆扎了个头对头的五边形形状。
这帐篷也很奇特,搭好之后,里面的空间比外表宽敞了不少,睡下四五个人简直是绰绰有余,仇非龙葵、亓秀秀、曲小蕨和师襄睡在一处,曲小蕨兴奋极了,隔着几道门帘都能听到她嗷嗷叫的声音。
姑娘们都走了之后,饿了么的帐篷大概是最空的,谢不若倒在铺好的毯子上,感慨道:“这才是穿越应该有的待遇啊。”
祁云纵很不客气地跟着躺下了:“确实。”
柳七刀坐在门边,将帐篷的门帘往上卷好,正好看到对面裴洛川皱着眉头也卷好了门帘,弯腰抱着一床薄毯走了出来。
“你们那还空吗?”他问。
“空啊,我们少两个人呢。”柳七刀好奇,“怎么了,你们太挤了?”
“呵呵。”裴洛川微笑,“因为方叱羽把雕兄带进帐篷了,李千驰非得闹着把他的小绿也栓里边。”
“……那是挺挤的。”柳七刀热情邀请,“我们这儿宽敞,你来睡呗。”
“我只是想想!还没付诸实践呢!”李千驰从他们的帐篷里探出头来严肃反驳,“是他嫌弃我们外功!”
“别给人乱扣帽子。”裴洛川冷哼,“他们仨也都是外功,我怎么不嫌弃?”
他弯腰往里进的动作忽然顿住了,柳七刀顺着他的眼神回头一看,谢不若和祁云纵两个人呈正大字型,仰面朝天四肢乱划,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邀。”裴洛川果断后退,礼貌地离开了。
“来我们这边。”行守在另一头招呼道,“我们还是蛮安静的。”
“你俩又在干什么……”
伴随着无奈的感慨,龙葵走过来,将她抱着的一小堆枯枝扔在五顶帐篷中间,掏出燧石点燃了篝火。火光跳跃着,让这方小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无比明亮。
谢不若无辜道:“做一下伸展运动啊,很舒服的。”
看到篝火亮起来,还在帐篷里的人也纷纷坐到了门帘边上,围着劈啪作响的火堆聊着天,颇有种围炉夜话的感觉。
“哇,这好像动漫里那种旅行的场景!”曲小蕨兴奋道,“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讲几个鬼故事?”
“那我来讲吧。”祁云纵幽幽道,“从前有个人……”
陆厌眼疾手快,坏笑着一把拽住了要往帐篷里面爬的殷炽。
“他单刷会战唐门六十把保底出了夜话白鹭。”
“噫——”围观群众们发出嘘声。
“去去去,我来讲一个。”龙葵不屑。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吗?雪山是很恐怖的,尤其是那种深山老林,几乎是有进无出;今天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雪山深处。这座山几乎没人敢进,不光是因为山林里有饿狼和山匪,还因为这山很邪门,进去的人通常要在里面迷路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个对味了。”方叱羽默默抱紧了身边的雕兄。
龙葵放慢了语速,声调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那些侥幸出来的人,一个个都疲惫不堪,好像耗干了精气神,说是经常看到那深山里面有得是来来往往的人影在喃喃自语,说的都是一些翻来覆去的胡话,还有人说在那山腹里面有一群小女孩……”
行守察觉异常:“你说的该不是甜甜温泉山庄吧。”
诡异的气氛消失殆尽,龙葵嘿嘿笑了两声:“这么明显吗?”
“你们这都是什么啊,该我了!”李千驰高高举手,“我也来说一个我压箱底的恐怖故事!巨恐怖的那种!”
“松手啊!”殷炽也在和陆厌撕扯,“我都说了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困了想睡觉!”
一直闹到月上中天,一行人才各自回了帐篷,沉沉睡去;等这一觉醒来,他们应该就会回归客栈了。
这用奖励关卡换来的第六天,短暂却弥足珍贵,日后若是回想起来,应该也会觉得幸福。
怀着这样的想法,柳七刀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心头一悸,睁开了眼。
帐篷里黑漆漆的,只有一丝月光通过门帘的缝隙流进来,谢不若和祁云纵都睡熟了,呼吸绵长而平稳,但柳七刀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悸从何而来,怕吵醒队友,干脆掀了帘子出去。
帐篷外面更是安静,连篝火都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堆灰白的余烬。仔细听,还能听到曲小蕨在说梦话,这孩子白天深受迫害,梦里都在背书:“夫夷以近则游者众……众……众灵生息……”
好吧,也不全是背书。
柳七刀站在几顶帐篷中间发了一会呆,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没办法静下心来。余光瞥见谜语人的帐篷,他突然想起来尹有攸的听力是很好的,在这里弄出动静估计要吵醒他,于是转身朝林间走去。
散散步,说不定就困了。
一开始,柳七刀只想着随便在客栈周边走走,但是不知为何却越走越远,不一会儿,就能看到月色之下的河岸和沙洲了。
水波微漾,倒映出满河清朗的月光,用付井仪的话说,这叫做“湖鱼翻波,珠落银盘,倏忽上下,恣意流散”,换成柳七刀自己,只会说一句真好看。
突然,他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
柳七刀坐在地上,有点发懵——这都浪客行第六天了,他们的身体素质早就远超常人,就算在走神没注意脚下,也不至于被绊一下就要摔倒。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低头一看,脚边连树根都没一条,平整得很。
“真是见鬼……”他忍不住嘟囔一句,刚要站起来时,就看见不远处草丛里,露出了宝箱一角。
那口宝箱没散发出任何光芒,无论是绿光、蓝光还是紫光,都没有,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箱子,被人随手扔在那里。林草深深,几乎要将它完全遮住,要不是柳七刀坐在地上,还真看不见。
现在,被他绊了一下之后,那口宝箱已经是打开的状态,倒扣在地上,箱盖下露出里面的物品来——似乎是一封书信的一角。
在一张已经被大家仔细搜索过的地图中,凭空出现一口不会发光的宝箱,箱子里还有一封信,这合理吗?
柳七刀不知道合不合理,但很奇妙的是,在看到那封书信的一瞬间,他那颗莫名躁动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他大半夜不睡觉在帐篷里辗转反侧、跑到树林里散步,就是为了发现它一样。
几乎没有犹豫,柳七刀伸手将那封信从箱盖下抽了出来。
“柳七刀!”
一声怒喝在他身后响起,柳七刀吓得手一抖,好险没拿住这只沉甸甸的信封。他回过头,就看见仇非举着火折子站在不远处,不仅是她,其他人也一个不少,从衣着上来看,显然是刚醒来不久便匆匆地集合了。
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小声问:“你们不会都是出来找我的吧。”
谢不若站在仇非身后,只大喇喇地披了件外袍,倒是还记得拿上绝地天通刀,闻言耸了耸肩,无声地做了个“你完了”的口型。
“……”柳七刀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举起手上的信封,干巴巴道,“我可以解释,真的。”
他还在打着腹稿,寻思着怎么解释这件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的事情,忽然就发现大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在随着他举起手中的信封而移动着,瞳孔微微缩小,那是惊讶的神情。
“怎么了?”柳七刀有点慌。
仇非神色复杂,脸上不剩半分怒意,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慎重和担忧。
“这信是谁给你的?”
柳七刀实话实说:“刚刚被绊了一跤,低头就看见一个打开的箱子,这是箱子里面掉出来的。”
他有点绝望地发现,仇非的表情并没有随着这个解释变得轻松一点,反而更加凝重了。
付井仪抬了一下手,在一群光膀子披外袍头发凌乱的人里,他是为数不多保持得体的人之一:“你自己看过这封信吗?”
“没有。”柳七刀脱口而出,愣了一下,意识到问题恐怕出在这里,便急忙把手上的信封翻了个面。
只见那微微沾了一点泥土的信封上,赫然用简体写着:
柳七刀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