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人机玩家用药也是直接用偷的,所以能够光明正大被记载在这上面的,肯定是NPC。可这是两天前的记录,你回想一下,上一轮剧情和这一轮剧情里,在这一天,我们都没发现有NPC生命垂危吧?”叶九溪压低声音,“根本就没发生过的事情,却出现在了纸质的记录上,当事人的名字还被糊掉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
他将那本簿子捏得死死的,低声说:
“这会不会是浪客行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
祁云纵看着他因为压抑着激动而流下冷汗的侧脸,呼吸一滞,忽然明白了什么。
鬼、鬼,人死之后为鬼;华清宫中存在着一个鬼的前提,是这里有一个人死了。
谁符合这个条件?
这个垂死的人的名字为什么被模糊掉了?
有很大的可能,这个名字所指向的人,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在寻找的鬼!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故而并没有发现,丝丝缕缕的雾气正顺着窗缝,缓慢地涌入房间之中。
油纸窗的透光性很好,如果有人在外面的话是藏不住的,但此刻紧紧贴在窗外、将惨白且没有瞳仁的眼睛凑在窗缝中的,却并不是“人”。
游荡的魂灵没有呼吸,但这诡异可怖的面容之下,嘴唇一张一合间,却仿佛有寒气涌出。
看到了……他们看到了……
终于……
祁云纵和叶九溪研究太医署记录的同时,剧情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虽然有些细节因为玩家们的介入而改变了,但是整个梨园宴筹备的方向并没有乱,此时正是载货牛车入宫的时间。车队络绎不绝,满载着安禄山从范阳、平卢、河东三地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在简单清点过数量之后,便朝温汤监行进了。装点行宫是这场盛宴的重要一环,宫人们往来进出碌碌如蚁,忙得脚不沾地,连在六尚局的亓秀秀和龙葵也被调了过来,帮忙清点贡品数量以及装饰汤池。
湿漉漉的水汽打湿了裙摆,龙葵一边清扫着牛车留下的蹄印,一边看着长龙一般的车队往卸下珍宝的区域缓慢前进,感慨道:“没想到这温泉区这么老大,还真是折腾人啊。”
“确实啊确实。”亓秀秀扇了扇风,空气中充斥的全是昂贵香料的味道,再加上水面蒸腾着的淡淡暖风,闻久了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上次去骊山旅游的时候,看到温泉池子就那么丁点大,跟我家浴缸一样,灰不拉几的。”龙葵抖了抖长笤帚,用力地往地上杵了两下,“这里嘛,不说还以为到天庭了呢,实在是离谱。”
“虽然好看,但是我觉得还是原来的世界好。”亓秀秀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瞟了眼不远处投来警告目光的温汤监管事们,蹲下身咬牙切齿地擦着地面上的泥泞,“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龙葵看着她,感觉她身上的怨气有如实质,简直要直冲云霄了。
“已经第五天了,再忍忍吧。”她说,手上无意识地捏了捏竹木的笤帚杆,心里也有些没底。
按理说,他们可以在第九天离开浪客行,但是真的能离开吗?
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有间客栈的孟秋就曾经透露过,也有玩家选择了在第九天留下来。
龙葵和亓秀秀是一样的感受,即使眼前的景色再震撼、再奢华,也没有动摇过半分,因此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那些玩家选择留在浪客行,不再回到真实世界。
她这边还在想着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一回神,却忽然看到亓秀秀已经吭哧吭哧顺着牛车留下的辙痕挪出老远了,看那埋头苦擦的样子,仿佛突然间燃起了对宫廷环卫工作的无限热爱。
龙葵赶紧跟过去,刚俯下身想问她在干什么,就看见亓秀秀紧张兮兮地回过头,竖起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嘘”的动作。
“好像有点不对劲,你看。”她说,指了指地上密密麻麻的辙痕。
牛车是打骊山走过来的,即使路上再不染尘埃,多少也会沾上些尘土,到了水汽蒸腾的温泉区,必然会留下泥泞。而这地上的道道辙痕,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区别,但龙葵定睛一看,却发现其中有几道的颜色明显要深一些。
“这些是装锦缎的车。”她抬起头,看了看还在前方缓行的车队,辨认道。
亓秀秀站起来:“看痕迹,这重量都快赶上装玉刻的车了,不太可能吧。”
说话间,打头的牛车已经到了,便有宫人滚着圆木搭好临时滑道,将白香木船推到牛车旁边,开始往船上装载那些极尽奢靡的玉石和香料,而卸完货的牛车便被赶到一旁,带出温泉区。
“二、四、五。”龙葵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转头向亓秀秀确认道,“这三头牛的步伐明显比其他的要沉重一些,对不对?”
“我觉得也是这三辆。”亓秀秀点了点头,“走,过去瞧瞧。”
装点汤池的工作比押车体面多了,温汤监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忙的,听说六尚局的宫女想要接手牛车,自然是乐得清闲,只点了几个原本就在驾车的车夫跟着,就让亓秀秀和龙葵带着车队一同出去了。
牛车前蹄子刚出温泉区,龙葵便和领头的车夫唠了起来,亓秀秀趁机落后几步,走到了第五辆牛车的后方。趁没人注意,她伸手就掀了车厢帘子探头向里看,然而里面空空荡荡,确实没藏什么东西。
亓秀秀眯起眼睛,扫视一番后,忽然猛地俯下身,探头向牛车底部看去,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虽说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冷不丁看到车底下藏了个人,难免吓了一跳;而藏身在车底的殷炽忽然看到外面倒着出现一张脸,黑发如瀑般披散下来,顿时人都麻了。
——也就是他之前在讲武殿已经被来了一次贴脸杀,多少是有点经验了,总算是没失去理智松开扒住车架的手。
两个人互相看清了之后,都是长松一口气。
前面几辆车上都有车夫,亓秀秀也不敢和殷炽打招呼,赶紧调整表情直起身子,快走几步去拍龙葵的肩膀:“你去后面看着,我和大哥聊会儿。”
领头的车夫被龙葵拉着侃大山,家里有几口人几亩地都快唠清楚了,亓秀秀跟接仇一样稳住他,不一会儿就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动静,用余光一扫,原来是龙葵黑着脸,往第二辆车底下踹了两脚。
牛车卸掉货物之后轻了不少,走起来不再像进宫时那么缓慢,一会儿工夫就离开了中区,向西边走去。亓秀秀问得清楚,这一批车队并不会离开华清宫,而是会停在望京门畔,以供晚上来赴宴的贵人亲眷代步之需,恰好方便了他们。
眼看着望京门就在不远处了,她放慢了脚步等龙葵跟上来,就听到龙葵说:“车底下是柳七刀、唐逐星和殷炽,从华清宫外面混进来的,等会儿停车他们就下来。”
亓秀秀有点羡慕:“这三个人没被分配任务吗?”
“都有身份,所以才说他们乱来。”龙葵无语道。
她们说话间,牛车车队便在一片茂密花圃前接二连三地停了下来,车夫们也纷纷下车,回去复命。
看到NPC走远了些,龙葵轻轻踢了踢车轮,刚要说话却听到一阵喧嚣声,抬头一看,却是从望京门外进来了两个凌雪阁,带着四五个卫兵,直直朝这边走来。
“糟糕。”亓秀秀小声道。
为首的凌雪阁步履如风,面色冷漠,显然就是冲着这批牛车来的,她感觉身边的龙葵有点紧张,后退了一小步,立刻提醒道:“稳住……”
那两个凌雪走了过来,手放在第一辆牛车的车辕上,问:“牛车从哪里来?”
“温汤监那边过来的。”亓秀秀回答。
听到温汤监,两个凌雪便露出了然的神色,其中一个低声道:“安禄山那边的车。”
“啧,那倒是不方便查了。”
龙葵赶紧道:“这些都是空车,上面载的东西已经在温汤监那里卸下了,留着车等晚上用呢。”
那凌雪问她:“车队出过望京门吗?”
龙葵摇头:“没有,就是从温汤监一路过来的,到这里就停了。”
“走吧。”另一个凌雪道。
听到他们要走,亓秀秀和龙葵都松了口气。然而,在经过第二辆牛车时,那凌雪忽然从身边卫兵腰间反手拔出横刀来,穿过车厢向车底刺下!
咚的一声,是刀刃穿透车厢底板的声音。这一刀来得猝不及防,亓秀秀瞳孔骤缩,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便看着那凌雪提起刀来,雪白的刀刃上干干净净,只残留着一点木屑。
另一个凌雪也俯下身向车底看了看,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前后几辆车,直起身来,摇了摇头。
这次,他们才是真的带着卫兵走远了。
“淦,吓死我了……”龙葵长舒一口气,亓秀秀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两个人看向身后的花丛,静静等待了一会儿,逐云寒蕊到了时间,慢慢枯萎下去,露出其中的人影来,正是之前还躲在车底的殷炽和柳七刀。
他俩刚刚是从车底下直接滚到草丛中的,沾了满身的土粒和草叶子,看起来有些狼狈,柳七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是一脸后怕:“真险啊,还好你扔种子扔得快。”
刚显现出身形的唐逐星清清爽爽地站在一边,闻言但笑不语。
作为一个能隐身的门派,他的privilege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吧。”亓秀秀说,又打量了一遍他们仨,“宫门最近似乎查得很严,亏你们能想到这个办法。”
“师襄是鬼啊。”柳七刀突然说。
包括唐逐星和殷炽在内,四个人全部一脸问号地转过头看着他。
“不是,等等,师襄是鬼?”龙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就这么说出来了?没有铺垫吗?他们俩不知道吗?为什么他们俩也这么惊讶?”
“……我们知道,但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来。”唐逐星耸了耸肩。
柳七刀摸摸头,自有他的一套道理:“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一旦知道了幕后黑手就很有可能遭遇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最后就变成一个悬念再拍二十集,我就寻思着赶紧说了,打剧情一个措手不及来着。”
听起来虽然诡异,但好像又很对的样子,众人顿时被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