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刀看他反应平淡,在心里松了口气。不是他说,衍天宗那种奇特的、玄之又玄的门派气质看上去就和杂役做的这种脏活累活格格不入,他还怕祝灵正不乐意端溲器呢。
他这么想,便听到祝灵正问:“溲器是什么?”
负责为讲武殿更换溲器的杂役恐怕万万不会想到,这年头连尿盆都有人抢劫。
柳七刀拍拍手,把人往树丛里一拖,捡起地上的溲器。虽然听着可怕,但每天端进住处的溲器都是擦洗干净的,不去想它的用途的话,完全可以视为普通的铜盆。
他非常公平地将一叠溲器分给了祝灵正一半。
祝灵正欲言又止,还是接过来了,两个人便分头朝东西两趟厢房走去。住在这样的厢房之中的人,多少都是有一官半职的,便如同上一轮剧情中的柳七刀,是以待遇也不错,并不像普通兵士的居所那样拥挤。
他选了一间屋子,在门口站定,便听到里面鼾声如雷,回来休班的人显然睡得正香。这样的一看就是NPC而非玩家,他直接掉头去了隔壁,然而隔壁睡着的也是NPC。
第二轮剧情显然和第一轮差别很大,柳七刀不信邪,顺着回廊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间住着玩家的屋子,眼看就只剩最后一间厢房了,他端着溲器的手都快酸了,没报什么希望地去叩门。
吱呀——
他的手刚碰到门框,还没敲响,房门却自己朝里打开了。柳七刀一愣,就看到窗边的帘幔全都被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十分阴暗,乍一看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似乎屋主并不在房内。
他皱起眉头,刚往里踏进一步,突然感觉后脑一凉,一股劲风扑来,紧接着侧颈便是重重一痛。这一记重击来得既快又准,显然是奔着将人敲晕去的,但好在柳七刀已然有所防备,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因此只是眼前微微一黑,又重新站稳。
——有人埋伏在门后偷袭!
他当即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扔下怀里的铜盆,反手便朝小队背包摸去。而来人显然也没料到这一记手刀没有劈晕柳七刀,短促地“啧”了一声。
柳七刀刚要抽出新亭侯,听到这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反而缓下了动作,不确定道:“……唐逐星?”
“是你?”
门板“砰”的一声合上,来人现出身形,随手将一边的帘幔拉开。日光重新涌进房间,借着明亮起来的光线,柳七刀看得清楚,门后的人的确是唐逐星,但和上次威风凛凛的千牛卫轻甲不同,这会儿的他一身洒扫宫人打扮,灰扑扑的,看起来很不显眼。
他们俩在上一轮剧情里都住在讲武殿,此刻也算是熟人相见了。唐逐星看到柳七刀还在揉着隐隐作痛的侧颈,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觉得还好。”
柳七刀说。他本来确实想抱怨两句,但低头一看便释然了:这屋里原本的主人在地上睡得正香,看那脑袋上硕大一个鼓包,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
罪魁祸首唐逐星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来人的自觉,跨过地上的屋主,十分自然地在床沿坐下,连寒暄也省了:“有什么消息吗?”
“挺复杂的。”柳七刀说,便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给唐逐星讲了一遍,着重说了说刚听来的断指一事。
看唐逐星的打扮,柳七刀也没指望对方能有所了解,没想到他还真有情报,就看他在怀里摸了摸,跟变魔术似的,竟然掏出了一叠草纸来。
“看看,我这一上午收集来的。”唐逐星甩了甩那叠纸,微微一笑,柳七刀看着他的笑容,又看了看地上不省人事的屋主,默默地想,这偌大一个讲武殿,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倒头就睡的倒霉NPC。
“这是什么?”他问。
“算是‘断指案’的调查报告吧。”唐逐星道。柳七刀接过他递来的纸,定睛一看,发现都是炭笔写的简体字,显然这份调查报告是出自唐逐星之手,读起来十分方便。得益于上一轮剧情时对讲武殿的熟稔,再加上唐门在情报收集上的一些天赋,这桩柳七刀和祝灵正才刚刚听说的案子,在唐逐星手里已然显得有头有尾,十分完整:
和杂役口中的版本不同,发现断指的时间不是昨天夜里,而是昨日傍晚,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的时候,而发现断指的人也不是巡山的金吾卫,而是骊山脚下的一户负责为瓜果园沤肥的农人。这事说来也巧,那个农人如往常一样担来了肥水后,本应该径直下山的,但昨天天气不错,骊山山脚的梅花开得也好,他便起了为家中女眷折一支梅花的心思。
本来宫门附近山道都有看守,但天子游幸在即,金吾卫忙着在大路上围拉青绳——就是第一轮剧情里柳七刀刚进图时干的活,巡山的兵士数量锐减,竟然没人拦住这人,让他一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昭阳门附近。根据这农人的说法,他先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味道被掩盖在梅花的清香之中,但此时正是冬日,家家农户杀羊宰鸡的,对这种味道在熟悉不过,农人好奇心起,就往山后多绕了段路,这一绕,便踩到地上松散泥土中半截手指。他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转头就走,正要下山时,却碰到了巡山回来的金吾卫。金吾卫见这人神色慌张,察觉到不对,便将农人拦下细细审问。
对农人的记述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金吾卫的调查结果了。天子近卫在这方面的专业性毋容置疑,对那节断指的勘察自然十分细致。那是大半根小拇指,骨节宽大,属于男性,关节处及内侧指根有薄茧,主人或是常常握刀之人;断面整齐,是刀或剑一类兵器所致,而且是十分锋利的兵器——要知道,这样的刀剑只有军中或武林门派才有。
看到这里,柳七刀差不多已经笃定,这一定是玩家和人机之间的冲突了。从唐逐星对于NPC的记载来看,他们最初的怀疑方向还是军中有人私斗,但对所有佩刀兵士进行调查之后却并没有发现断指主人,因此暂且将此事锁定在了江湖恩怨上。
另外,距离断指不远处,还有一小片泥土看起来格外暗沉,落叶也显得十分繁密。调查之后,金吾卫发现,这些泥土是被草草翻出用以遮盖打斗和脚印痕迹的——有人在这里进行过激烈的对打,但显然其中一方受了重伤,导致鲜血渗透了土壤。打斗的双方显然都有意掩盖行踪,脚印被处理得干净,均不知去向;目前,整座西绣岭已经被金吾卫封锁,等待仔细调查。
“你觉得是谁?”唐逐星见柳七刀读完了最后一页,开口问道。
“玩家和人机吧……”柳七刀说,把那摞纸还给他,“就是不知道受了重伤的是哪一方。”
他忧心忡忡,已经在心里挨个细数用刀的都有哪些门派,算来算去玩家这边也只有自己和谢不若最符合描述,人机那边则是柳秋瑟和云流岚——刚好,两边都是霸刀和刀宗。
“其实是谁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这件事或许会引起一些连锁反应。”唐逐星道,“如果不能在唐玄宗到来之前解决这桩悬案,华清宫的守卫一定会比上一轮严格很多,那时候我们就没得玩了。”
虽然是这么说了,但他的语气还是挺轻松的,这或许是隐身机制带来的自信。柳七刀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金吾卫把西绣岭封了?”
“怎么?”唐逐星看他神色有异,也正色起来,“据我所知,昨晚他们就封住了下山的路,这会估计已经开始搜山了。”
柳七刀飞快道:“祝灵正跟我说过,他们那些来打大战的‘玩家’,就藏在西绣岭上的降圣观里。”
金吾卫如此严密的搜山之下,这五个人是绝对藏不住了,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大战组里,又会不会有玩家或者人机。
他感觉大脑一片混乱,隐约觉得这一系列事情未免也有些过于巧合,却又看不出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也不知道金吾卫如果真的抓到了“大战组”会对剧情和第五天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祝灵正?”唐逐星却皱起眉,沉声重复道。
“啊……对,你可能不认识。”柳七刀摸摸头,“是好莱坞队的衍天,跟我分到一起了。”
他没想到,听到他这么介绍,唐逐星的表情却也跟着沉了下去。
“好莱坞队的人我都知道,但他们队伍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衍天了?”
“……你别开这种玩笑啊,一点都不好玩。”
柳七刀往后退了一步,感觉有股寒气从背后慢慢地冒了上来。要是平常,他当然不至于因为这句一听就很荒诞的话而感到心慌,但这会儿刚看完调查报道,气氛本来已经就很诡异了,又听到唐逐星这么说,他顿时便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唐逐星看着柳七刀的表情,也皱起了眉,看上去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好莱坞队没有衍天。”他以笃定的口气道,“你说的是谁?”
柳七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逐渐加快,他仔细观察着唐逐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同时缓慢地将右手背到身后,随时准备从小队背包里拿出新亭侯。
虽然祝灵正上一轮剧情里不在华清宫,但他们同住在讲武殿的时候,都听殷炽提起过这个队友,没道理唐逐星会将他忘得干干净净。有假仇非的例子在前,柳七刀现在看面前这个唐逐星,怎么看怎么可疑,他握住刀柄,反问道:“那你又是谁?”
唐逐星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看到柳七刀握住了刀,反应也很快,反手便将螭首千机端在了手中,对准了他,两人之间的气氛立时便剑拔弩张起来。
唐逐星沉声问:“柳七刀,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