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菲接过朱谨言的手机,上下翻动看界面上的驾校信息,梁菲盘算着手里剩下的钱,还要租房,南江租房交三押一,再付中介费,她没那么多钱。
梁菲只好说:“你们报名吧,我先不报了。”
朱谨言说:“那我们先去,还不错的话你再去。”
梁菲把手机还给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手机上买了回家的火车票,买的最慢的那一班,最慢的那班车票便宜,先坐高铁,再转两趟车回到小镇。
永康镇不大也不起眼,五金件产业链集群地,在这里可以找到几乎所有现代工业需要用到的五金配件。
梁菲到家何香琴还没回来,梁菲把行李箱一放衣服也没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门没关严实,客厅里的光从缝隙里漏进来。
这个房间跟小时候一样,两张床,粉色床单是她的,蓝色床单是梁芸的,梁芸床上还放着一只旧旧的白色小熊,梁芸考上市一中的时候何香琴买的,这只小熊陪着梁芸去了北京,又从北京回来。
梁菲每次回家,两张床上都是整齐的四件套,就像……梁芸也要回家。
梁菲起床开门出去,何香琴在厨房里做饭,梁菲站在厨房门口,何香琴下午去采了槐花,做了一道槐花炒蛋,这道菜梁芸爱吃,她先盛出来一小碗放在窗台上,回身才看到梁菲。
“起床啦,饿了吧?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葱油蚕豆。”
梁菲接过何香琴盛好的槐花炒蛋放到餐桌上,一共四个菜,红烧肉,葱油蚕豆,槐花炒蛋,牛肉圆子,梁菲说:“妈,这么多菜咱俩也吃不完。”
何香琴把脖子上的围裙摘下来搓搓手说:“多吃点。”
梁菲去盛饭,何香琴做的牛肉圆子是独家配方,牛肉,豆腐、葱,加上红薯粉,搓成圆子,放在锅上蒸,牛肉何香琴一大早去工厂旁边的农户买的黄牛肉,很香的牛肉味,配上软嫩的豆腐,这是家的味道。
梁菲吃了两个牛肉圆子才开始吃饭,“舅舅的腿好点了吗?”
前两天刚因为这个话题吵架,何香琴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好多了,我就中午过去做一顿饭。”
梁菲说:“舅舅腿受伤又不是手受伤,为什么要你去做饭,不能点外卖吗?”
何香琴说:“去做顿饭又不费什么事,咱这点外卖哪有大城市方便,那是你长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回家工作我还指望你舅舅照顾你,你表哥今年升主任了。”
不费什么事是何香琴的口头禅,舅舅家请客何香琴去做饭,舅舅家杨梅熟了去摘杨梅,外婆身体不好那几年全是何香琴贴身伺候。
梁菲听到这里没控制住脾气,“我不会回家工作,难道你忘了当年你为什么没有读大学,为什么会嫁给爸,他们一家子都是好单位工作忙,这么多年,家里出苦力的大事小事哪件事不是你在忙前忙后,舅舅还嫌你这做得不细致那做得不妥当,舅妈从来没有好脸色,他们升官发财死人跟我没关系,我没有指望过他们。”
外公去世的早,弥留之际嘱咐舅舅再苦再累也要让何香琴上大学,舅舅没有信守承诺,何香琴读完高中进了国企下属工厂,舅舅娶了舅妈,表哥没人带,给何香琴介绍的对象只有一个共同点,住的不远,何香琴结婚后带了三年表哥。
何香琴气得扔下筷子,劈头盖脸大骂,“你知道什么?你爸爸去世得早,我带着你们姐妹俩要不是你舅舅帮忙安排工作,你们的学费我都交不起,家里一个男人没有,要不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邻居能客客气气?舅舅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多干点活能费什么事,你在大公司干活不用看老板脸色?你在外面受了欺负谁帮你?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说这些一点良心都没有。”
梁菲说:“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工作,你不要为了我,我不要你这样低声下气。”
何香琴说:“现在这个家还指望不上你就开始六亲不认了,好啊,你走,你现在就走。”
梁菲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扔下筷子,哗啦一下站起来,去房间拿上包冲出家门,啪一声门被关上,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来,梁菲抱着包,背靠着门蹲下来,脑袋埋在包上。
想起来上一次寒假回家趁阳光好,在楼下支起架子晒棉被,她下午去收棉被的时候,棉被湿哒哒的滴着水,她要去查监控,何香琴拉住她,让她不要惹事,棉被湿了就再晒,不费什么事。
不费什么事,这句话像阴雨天被淋湿得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又像一团棉花堵在梁菲心里,堵得哪哪都憋屈,浑身长满了嘴却没地方说。
她不该和何香琴说这么重的话,何香琴已经尽力,家里条件不好,何香琴只有高中学历,一直很支持两个女儿读书,希望两个女儿都可以读书读到不能再读为止,何香琴的愿望很朴素,讨好舅舅攒下的这份人情有一天需要的时候能帮梁菲一把。
做人最怕对别人有幻想,有了幻想就开始无底线退让。
她心疼何香琴,从她有记忆开始,爸爸就身体不好,瘦弱多病,家里的重活都是何香琴干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何香琴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还要照顾老公,时不时还要去舅舅家帮忙。
何香琴头发白得很早,小学梁菲就开始给何香琴拔白头发,到梁菲初中,41岁的何香琴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都是这么多年累出来的,后来家里接二连三的大变故,何香琴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一辈。
梁菲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成绩不好没考上重点大学,怪自己没有能力让何香琴放心,不要指望舅舅照顾。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然亮起来,梁菲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梁菲靠着门身体没有着落点猝不及防往后倒了一下,用手撑着地,惊呼了一声,和何香琴四目相对。
玄关的灯在何香琴的头顶,何香琴的头发染的深栗色,短发微卷,发根白色部分有点长,梁菲说:“妈,你要去补染头发了,这次的颜色好看。”
何香琴点点头说:“你陪我去吧。”
梁菲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