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给我得寸进尺。”周岚没好气骂道,“十文钱一壶呢,你付的钱嘛。”
小女孩也不知是傻还是直接,摸了摸肚子,一本正经说道:“没有钱。”
周岚被她的无耻震惊。
赵端却笑了笑,把周岚没喝过的茶水拿了过来,也递给小孩喝。
小孩又咕噜噜开始喝了起来。
“你家人呢?”赵端问。
“在睡觉呢。”小孩喝了水整个人都开心起来,天真地指了指一边倒在道路上的人。
赵端看了过去,突然变了脸色。
倒在地上的人已然腐烂,苍蝇蚊子绕着尸体驱之不去。
“哎,晦气!”周岚连忙逃出袖子,急急忙忙把赵端的袖子和手腕仔仔细细擦了擦。
小女孩不解,咬着手指没说话。
“有吃的吗?”赵端去看张三和周岚。
“没有。”张三说。
“有也别给,小娘子可要小心了。”小二冷眼看了看,提醒着好心的客人,下巴一抬,“眼睛都是绿的,看到没。”
赵端顺势看去,不知何时,茶棚边上围了不少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的人,一个个紧盯着棚中三人看。
“这世道啊,小娘子可不能做好人。”他捧着茶壶,嘴巴一撇讥笑着,“快快南下吧,去富贵处做您的好人去。”
“饿。”小孩盯着赵端,奶声奶气说道。
赵端到底还是心软,掏出自己兜里的糖。
却不料小姑娘还没接过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猛地朝着赵端扑过去。
“啊!!”周岚尖叫,下意识躲了起来。
张三骤然暴起,直接用刀尖把人扫开,猛地把赵端拉倒自己身边。
一时间,茶棚大乱。
小孩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却还是直勾勾丢着掉在地上的糖,手脚并用朝着糖爬过去。
几个早已围在边上的乞丐也跟着一拥而上。
“哎哎哎,一群糟烂货,快走快走,不要在我这里惊吓客人。”小二显然早有准备,拿起棍子就是开始打。
一时间,闷声四起,哀嚎连连。
“别打,别打啊。”赵端头皮发麻,慌张大喊着,想要伸手阻止混乱的一起。
“走啊,太危险了。”周岚回过神来,拉着赵端就往外跑,“都是乱民啊。”
张三也麻溜提溜着赵端离开了。
外面那些人饿得好似厉鬼,神色麻木,眼睛发直,察觉到动静也不言不语,不动不行,只是转着眼珠子幽幽看了过来,却看得人头皮发麻。
赵端在惊惧间勉强回头去看。
只看到刚才那个小女孩坐在地上,满脸泥土,额头留下一道道血来,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迷茫地大哭着。
哭声尖锐,却又在这个四处哀嚎的世界中留不下一丝痕迹。
赵端看的肝胆俱裂:“她受伤了?”
“死了还不遭罪。”周岚紧紧抓紧她的手腕,面无表情说道,“这世道……”
赵端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艰难地喘了几口气。
—— ——
赵端悄悄出门不说,还差点引起骚乱,本就忙得脚不沾地的陈淬听闻后瞬间大怒,顾不得属下劝诫,上来就是扑头盖脸的一顿骂。
周岚立刻扑上去跟着大骂起来:“好你个陈淬,如此不敬公主,我要告诉官家!我定要禀告官家砍了你的头。”
陈淬冷笑一声:“那就去说啊,去说汴京是这个样子,去说啊!去让官家看看,这就是我们曾经的东京。”
周岚瞬间失语。
“不敢,你们都不敢,官家也不看,你们只当无事发生就好。”陈淬面无表情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上首的小公主,那双恶狠狠地眼睛好使充血一般,咬牙切齿,“真当金军的马去不了南边嘛,走吧,都走啊!”
“汴京,我们自己守就是!”
赵端枯坐在那里,看着他甩袖而去的背影,整个人也跟着萎靡起来。
——汴京,汴京怎么是这样的。
昨日回来,她晚上做了很久的噩梦,一直是小孩萦绕不去的哭声,还有街面上那一双双麻木,全然等死的眼睛。
她不得不三更半夜爬起啦,也不敢呆在黑暗的屋内,所以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发呆。
她越发恐惧这里的一切,‘南下’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可她只要这么一想,白日的一切就会不受控制地浮上眼前。
——朝廷不要北地了。
她在徐徐夜风中,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这个道理。
那,那普通人怎么办啊。
那,白日的那些人谁来救救他们啊。
她在月色中沉默着,却完全找不到答案。
“武将自来粗鲁,不堪重任,公主千万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等过几日我们就走,等见了官家,定好好参他们一本,要他们人头落地。”周岚见人走后,还不甘心,站在门口,叉着腰破口大骂。
“听说官家打算任命宣义郎、假工部侍郎傅雱为大金祈请使,打算去金朝求和。”一直没说话的张三说,“早上传到汴京的消息。”
周岚一听,笑了起来:“我说那些个武将怎么一个个跳的这么高呢,感情是觉得自己没前程了,怪不得朝着公主撒气呢,公主莫气,回头定能让他们跪地求饶。”
他越说越高兴,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要议和成功,就跟之前和辽一样,能用钱解决问题,那日子就好起来了,太好了,公主,我们马上启程南下吧,去找官家!在这里受什么鸟气,管这些野人做什么。”
张三抱刀站在一侧,又不说话了。
一夜未睡的赵端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喘了几口气,却没有说话,只能揉了揉眼睛。
——眼睛好疼。
她想。
北方的沙,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