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名带姓、完完整整在这间房里响起,温无缺愣了一下。容鸢上一次喊她全名是什么时候来着?容鸢好像压根就没叫过她全名。她记忆里,容鸢对她,不高兴了就不叫,高兴了就喊她“小温总”。
她目不转睛,目光紧紧跟随着容鸢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容鸢的双唇上。容鸢的唇线几乎拉成了一条柔和的直线,只伴随着温无缺耳边响起的每一个音节微微颤动。
温无缺很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容鸢语气虚弱,咬字却清晰得很,正冷静地对她下“逐客令”。
恼怒与失落同时梗在心头,交织成了困惑,随即都消散了个干净。温无缺理智地压下了心中泛起的这些莫名其妙又混乱的情绪,抬起眼来与容鸢对视,脑内则默默复盘了一遍容鸢方才说的话。
她熟悉并喜欢的红棕色瞳仁里,并没有方才她进门时看到的,那仿佛要蚕食一切情绪的的空洞。眼前的容鸢眼神清明,意识和她说的话一样清楚。容鸢是清醒的,也是认真的。
被她压下的困惑又隐隐抬头。容鸢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糟,面色苍白,全身乏力,连坐都坐不正。她确实不理解容鸢为什么明明还需要她的帮助,却迫不及待地要求她离去。温无缺收回审视的目光,耸了耸肩,决定不想了。之前是她先破坏了她们间的默契,那么至少她现在应该负责点,维护这点所剩不多的默契。此刻着急追问容鸢显然不负责任。
温无缺不由分说地把容鸢手里的空碗和筷子收过来,起身去了厨房。
“吃饱了,就好好休息,你需要好好睡一觉,晚上才有力气带十四下楼。”温无缺站在厨房的水槽边,头也不回地对容鸢说。
温无缺将碗筷和奶锅简单冲洗了一下,便将这些餐具都放进了洗碗机里,倒上了专门的洗涤液,启动了洗碗机。再拿抓起容鸢平时用的台布,顺手把水槽、料理台和灶台上的水渍都擦了一遍。
温无缺小心拧着台布,注意不让水滴再弄湿刚擦好的水槽边沿,自顾自地说:“打包好的东西我等等会搬下楼一起带走,衣柜里的衣服我今天先不带,过两天你好一点,我会叫人安排干洗店的人过来直接收走,要麻烦你开下门。”
“好,后天应该可以。”容鸢的声音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温无缺抖开拧干的台布,挂在老地方,再回身去了十四所在的围栏边。十四刚饱餐了一顿,正仰着小脑袋对她摇尾巴。她没有特意确认时间,不过看十四都吃完了,她判断可以像容鸢平时对十四的训练那样收碗了,便弯腰拾起了狗盆。十四现在又想记得她是谁了,凑上来舔了舔她收碗的手,有点痒。
温无缺将狗盆换到左手拿着,还是用右手抚摸着十四的脑袋。
“好十四,你乖点,晚上下楼散步就不要再捣乱了。我以后再来看你。”温无缺故意在最后抬高了一点音量。容鸢没什么反应,只是慢慢从饭桌边走回沙发上,靠着沙发坐着。
温无缺挠着十四的下巴,指尖最终划过十四项圈上的碎钻,停留在了十四的金牌上。她用指腹摩挲着金牌,沉吟片刻后便收回了手,转身去了阳台。
温无缺利索地刷完了狗盆,在阳台上稍一转悠,便毫不费力找到了容鸢说的纸箱。
她印象里阳台上总是晒满了东西,容鸢坚持一天一换的床单,容鸢的私服,她们的居家衣物、贴身衣物、和浴巾。后来容鸢还在角落里单独支起一个晾衣架,晒那条原本属于她,最后却沦为十四的尿垫的裤子,还有十四窝里的垫子,十四疫苗打完前暂时用来擦身的毛巾……
她知道这个阳台很大,却是第一次直观地亲眼看到阳台的宽敞。没什么晾晒衣物遮挡视线的缘故,她一眼就看到那满满两大箱东西,塞在阳台的角落里,没有用胶带封起来。
温无缺不知道寒江寻已经帮着卖掉多少她的东西了————是不是只有黎蓁蓁一个买家————就是有点讶异,她以为她占满了这间屋子,打包起来原来才这么点儿。
温无缺从放了鞋子的箱子里,挑了双能撘配今天衣服的鞋,试穿了一下,便脱下来先放在了箱子最上面。还是没放下裤脚,那里沾到了十四的尿液还一股味道。
一大早听黎蓁蓁说的,知道自己东西都被容鸢找寒江寻挂到二手货交易平台的时候,温无缺想着,她过来拿下自己的电脑就走。除了电脑和电脑外接设备,其他东西不要也罢。这些琐碎的生活用品,从挂钟到香薰蜡烛,全都是她为了提高生活舒适性,交代助理和家政团队看着安排的,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容鸢直接扔了,她反而不会说什么。
但现在容鸢话都放在这儿了,她也应了,就姑且先搬走吧,回去再让家政大姐处理。刚好裤脚和袖子都还卷着,这造型搬东西也方便。温无缺自我开解着,蹲下身去,将放鞋的箱子放在上面,叠起了两个箱子,双手托稳了,再大腿支撑,背部发力,抱着箱子站了起来。
两个塞满的箱子竟然意外的轻。这么轻,也难怪容鸢放心让她自己搬了。
温无缺抱着箱子进屋的时候,看到容鸢还窝在沙发里,一副困极了却睡不着,只能干坐着和自个儿硬耗的模样。
这些日子以来温无缺隐约感受到的违和感在这一刻具象化了————容鸢擅长照顾别人,但其实她并不会照顾自己。容鸢的那些过度洁癖与自律,像是为了不让她自己出问题而有意添加上的程序,除此以外,容鸢一窍不通。
可人家都说了不需要她温无缺的照顾了。
温无缺别开脸,抱着箱子径直走向了入户门。她开着门,箱子放在脚边,在门口穿上鞋的时候,听到背后的十四呜咽了一声。温无缺没有理,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抖了下穿好,俯身重新抱起了箱子便出了门。一直到搭着门把手要关门的时候,温无缺才因为角度原因,不得不看了屋内最后一眼。十四正后腿站立,前爪搭在围栏上,冲着家门的方向引吭高歌,发出一连串哀怨的吠叫。
温无缺带上门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十四的呜咽声里,容鸢的脚步声自屋内向外放大。容鸢一步一步走向十四的围栏,又走进了她的视线里。
“十四,安静。”容鸢手扶着围栏,对比格犬下指令。十四没有马上停下,只是四脚着地小跑到容鸢面前,甩着尾巴,将吠叫改为了卖可怜的哀鸣。
温无缺凝视着容鸢的侧影,心里涌上古怪的期待。容鸢会偏头看她一眼吗?还是不看?“希望”与“不希望”两种情绪在她的理性上打着架,最后是“不希望”赢了。她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自己探究容鸢到底有没有看过来的可能性。她不能指望容鸢看过来的时候,眼里还会有什么牵扯。
温无缺抱着自己的东西,站在门前定定地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家门,一种陌生的,近乎“赖皮”的冲动在她心口炸开。她不喜欢这种直觉先行的想法,她知道今天在这里焦虑容鸢以后可能不会再让她进门了,这事没有意义。
温无缺锁了车,从后备箱里抬出了她的两箱东西,一路坐着专梯直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到关上门把东西放下时,手臂到肩背才延迟反馈来异样的酸痛。她走到沙发下躺下,使不上力的双臂颓然地垂在身侧,她只管干眨着眼看着自己办公室的天花板。
两排沙发中间的大号茶几上,准时送达的午饭已经冷掉,原本应有的香气变成了油水凝固以后特殊的腻味,闻着让人有点反胃。温无缺哆嗦着手从她丢在脚边的包里摸出了手机打开微信,发信息叫私人助理喊人来收餐,再另外准备一份简单的下午茶来。
发完了信息温无缺把手机往旁边一扔,还是顶着腰酸背痛坐起来。她得在餐厅负责收餐的人来之前,先把她的东西处理下。两个没封口的纸箱塞满了生活杂物,叫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她像个卷铺盖跑路的流浪汉,她知道收餐的人目不斜视压根不会管她办公室里有啥,但她就是不想让人看到这俩东西。
结果越不想让人看见,越会遇上这尴尬事,只不过来的不是酒店负责收餐送餐的人,而是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唐新词。
唐新词进来的时候,温无缺正撅着屁股岔开双腿,像个在伸懒腰的猫一样俯下身,抓着箱子的边沿,背对着办公室里间的卧室门,把东西往卧室里拖。
“噗嗤,”唐新词一秒都不想装,毫不客气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对她指指点点,笑弯了腰,“哈哈哈哈,老总,你这,刚打哪儿回来呢?这造型可够新潮的啊?”
温无缺停了动作,翻着白眼把出容鸢家门时忘记放下来的衬衫袖子捋下来,顺了顺袖子上的褶皱,又轮流抬起两条腿蹬了下,把胡乱卷起的裤腿弄平,然后没好气地说:“最近住公司,我放点私人物品,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