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才是他的一贯状态。
来治疗也是,有时讲着讲着情绪波动太大,他就会立刻闭嘴,和郁大夫一起瞧瞧外面的夕阳。
康复中心里小孩多,很多人诊治完不会立刻走,就在院子里玩。
旋转木马,蹦床,摇摇椅,滑梯,秋千,可以捉迷藏的小木头房子。
孩子们凑在一起,为了玩得尽兴,甚至创造出一门专属遇光中心的手语。
郁棘往常就听着这些孩子的笑,听到睡着,或离开。
今天郁大夫却打断了他的发呆,“要不要试试讲讲?像你半夜那样。”
“我……”气息冲出肺部,却在声门处被阻拦,窝在喉咙间,像一团打着闷雷的云。
“不够生气吗?我想想……”郁大夫思考着能惹怒郁棘还不至于真让他伤心的事,“你衣服上有屎。”
“什……么?!”郁棘猛地跳起来,脱下风衣来来回回检查了个遍,才发现被诓了。
“还真是呀!”郁大夫都乐成姥姥了,“要早知道洁癖能治口吃,我就把你带到乡下住去了,鸡屎鸭屎猪屎羊屎蛋牛粪随你选,实在不行还能掏大粪。”
“别……说了。”郁棘已经闻见那股酸臭味儿,脚底板一路发麻到天灵盖。
姥姥咳嗽两声,又变回郁大夫,“行,现在要不要讲讲你碰见的小孩?”
“他……”
郁棘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地讲了半夜的事。
他满脸嫌弃,郁大夫却担忧地看向他口罩遮住的鼻梁,“鼻子还疼不疼呀?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到家,就,止血了。”郁棘犹豫了下,还是扯掉口罩给姥姥看过,那处只剩一小块青紫。
郁大夫放下心,“这小孩蛮有意思,要不要查查他为什么住桥洞?”
“怎么,查?”郁棘左眉微挑,“又不,知道,他,身份。”
“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郁棘侦探,查一查男大学生为何流落桥洞。”郁大夫叹了口气。
“少,看点,营销号,”郁棘也叹了口气,倒是对上她思路,“我试试。”
郁棘的治疗过程其实大部分就是聊聊天,他的口吃在中学前就好得差不多了。
现在反复发作,其实是心理问题。
郁大夫给他开了些药,又絮絮叨叨叫他有空去心理中心看一看。
郁棘没吭声,对完全陌生的人揭露伤疤,他暂时还做不到。
姥姥拽过郁棘的手,紧紧握着拍了拍,“小鸡,回去之后要多上外面走走,多讲讲话,哪怕自言自语也行的呀。”
“知道了。”
姥姥的手瘦小又温暖,郁棘整条胳膊却都僵着。
这条胳膊一直僵着离开医院,在逐渐长满新叶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最后停在大学城中。
大学生们有说有笑地同他擦肩。
他半个月没休学前,还是这里的一员。
梧桐树高高地洒下绿色,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复苏,只有郁棘停在了冬天。
他叹了口气,毫无眷恋地回到盆栽堆砌的院落。
洗澡洗衣服消毒,迎接警长转着圈的嗅闻,再去厨房烹饪一份满足人体必需营养的晚餐。
鸡胸肉,坚果,西蓝花,芹菜,白粥。
苦得好像他在北欧留学的朋友。
但这样的饮食不会刺激他,没有刺激,就不会结巴。
郁棘如行尸走肉般捞着警长回到房间,在黑夜彻底降临前再度昏睡。
-
“嗡嗡——”
九点半的闹钟响起。
室友不知疲倦地打着游戏,仇跃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下床给了室友一拳。
“有人睡觉你就闭嘴。”仇跃冷冷地看着他。
“草,又他妈没吵着你,你睡得跟猪一样。”室友翻了个白眼,键盘顿时一阵噼里啪啦。
“睡没睡着你都不应该说话,”仇跃把电源一拔,“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别让我听见脏字。”
五颜六色铺满数字的屏幕霎时一黑,映着室友怒气冲冲的脸。
他一摘耳机,揪过仇跃衣领,指着他骂:“妈的你他妈管他妈什么他妈的闲事呢?关你他妈屁事啊,没妈的东西。”
仇跃是孤儿这事,刚军训完就传得人尽皆知,体育生里本就刺头多,他模样出挑,又独来独往,没少挨骂。
连他夜不归宿,都被传成是被人包养。
“放手。”仇跃表情阴沉。
“我他妈还就不放了!”室友指着仇跃半天,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找死直说。”仇跃攥紧拳头,强忍怒气。
室友被他眼中杀意一震,吓得立马松开手。
他跟仇跃打过架,或者说被仇跃单方面揍过一顿,完全的压制,全程他就扇了个开门耳光。
等仇跃转身往外走,他嘴上才想起来不饶人:“草,晚上八九点钟睡觉,补精力找你金主去呢吧。”
仇跃刚踏出宿舍门,回头剜了他一眼,才松开拳头。
哪天上他号把武器装备全融了。
今天就不该翘了书店的班回宿舍,但半夜被洁癖大少爷吵那一通,他在本来就听不懂的大学英语课上站着都能钓鱼,实在是困得没边儿了。
现在觉是补上,又灌了满耳朵污言秽语。
趁操场还没关,仇跃去猛跑了半个多小时,出了一身汗,才终于发泄出去。
他草草在澡堂冲了冲,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二十,酒吧正忙,他得过去上班。
夜晚的大学城仍旧热闹,空气里飘着烧烤炸鸡炸串的味道,也有黑心超市水果店等着宰客。
仇跃一路跑着穿行,十分钟就到了酒吧。